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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万事开头难(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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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场的巡检兵丁并不见得就没有一个半个人,听得懂蒙古话的。如果不理会这几个老头,过上两天,不知道会被传得怎么样,丁一,现在就是靠名声吃饭了,若是声名有损或是民望下降,景帝还会不会继续忍着他?谁也不知道答案。

    连于谦也给不出答案的事。

    这几个月里每回上京师去被那两个学霸折磨,于谦每当到了丁一最后要离京时,都会低声吩咐道:“地势坤,君子当厚德载物。”这句出自《周易》的话,和它的上半句“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自古以来是有千万种解读的方法。

    但单单就字面来理解,最浅薄的解读,那就是:大地的气势厚实和顺,君子应增厚美德,容载万物。如果说这样还不够明白,太过泛泛,只是一句师长对于亲传弟子的殷切寄望,那么,最后一次于谦说了这句话,又加了一句:“如晋何其疏懒?八股制艺要做,诗词咏志却也不可不重,闲来多翻翻《唐百家诗选》,开卷有益啊!”

    《唐百家诗选》可不是《唐诗三百首》。

    这本诗选还有个名字,唤作《王荆公唐百家诗选》

    王荆公就是王安石,这是大宋名相王安石所编的两本诗选之一。

    于谦提起这本诗选,当然不要是让丁一去读它。

    重点在于,王荆公。

    如果不是被学霸们虐了这么久的时间,丁某人九成九是不知道于谦要说什么的,或者说,就是猜到也不敢确定,但现在的丁一,被虐过这么久以后,可不是以前的丁一,连旁听生刘铁都能四平八稳写出不算太差的制艺文章来了,何况丁如晋?

    没错,于谦这话的重点在王荆公。但他要说的不是王荆公,而是安石;晋朝的宰相谢安,字也是安石,这两位安石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养望,这两人出仕之前,天下都流传着“安石不出,奈苍生何!”

    加上那句周易上的话,按丁一想通了之后,通俗地总结起。就八个字:

    读书养望。吊起来卖!

    为何要养望?

    不外乎就是于谦察觉到了一些什么征兆罢了。

    丁一抬头看着那四个老人。那个说自己无所期、只求混吃等死的猥琐老人,带给丁一的威胁,并不弱于那个高大威猛的须发几乎尽白的老人。只不过,丁一并没有打算拔刀。他只是淡然对那四个老人说道:“不可能随便一只土狼还是野狗,都有资格来找我动手,那样我不是很忙?这样吧,你们若能打败我的学生,休息半个月后我会答应你们动手的要求,当然这期间如果你们觉得不必再休息,随时来找我。”

    果然,丁一语音刚落,巡检的兵卒里。就有人把这对话翻给了同伴听,那些兵丁都把丁一当成英雄,听着四个瓦剌老头的话,不禁都勃然大怒起来,纷纷骂道:“你娘的。你这几个老不死疯了么?老子家里的狗也看你不服,老子等下就牵它过来,跟你动口!”、“就你们这叫花子模样,还要和丁公动手?我呸!”

    丁一微笑着冲着那些巡检兵丁拱了拱手笑道:“诸位高义,丁某铭记,这等化外之人,不受教化已久,倒也不必与他一般见识。”却又是赢得一番喝彩,纷纷都说丁容城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胸怀宽广得能撑得起船来。

    看着那四个老头,丁一给了文胖子一个眼色,后者那个挑通了眉眼的角色,立时一声令下,弓弦崩响,一排羽箭就“唰唰唰!”插在那四个瓦剌老者的脚前。无论这四人如何强悍,四张弓总是敌不过二十多张弓的,何况他们没有空间上马,牛马畜口全挤在码头上岸处,根本就没法给战马上鞍,更别提上马应战;以步对骑,以寡敌众,而且他们身后就是深水,毫无退敌,要拉开距离发挥步弓的长处也不可能。

    他们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和身后的女人小孩一样,放下弓箭和刀兵。

    “绑了。”丁一淡然地说道。

    二十多骑冲锋而下,吓得那些巡检司的军士纷纷退开,文胖子指挥手上,只把刀枪对着那四个老人,取绳索缚了,拖在马后,那些妇女儿童也一并押着,又请巡检司的军兵派了十数人,把那些牛马都往容城赶了去。

    那三五个小孩都吓得缩进女人的怀里,而那些女人污脏的脸上,也布满了惊恐与不安。

    只有阿鼠,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尽管他并没有被特别优待,也是和那些女人小孩挤在一起,但他昂着头,得意扬扬地说道:“看着没有?这就是阿鼠的主人!只要他一句话,就有许多的人愿意为他去死!”行了一阵,远远看着容城县的城墙,他又说,“看着没有?那城墙,就是阿鼠主人的所有!”

    当看着丁如晋押着这一行瓦剌人往容城而来,城墙上的军民都欢呼起来,又不是什么精锐边军,谁想和鞑子去拼死厮杀?不住有人在城墙上高呼:“丁公威武!”、“真飞将哉,当今口含天宪,若非丁公神威至此,安有御笔!”、“丁公威武!”、“威武!”

    “大明威武!”丁一所能做的,也只有维持着已酸痛的脸部肌肉,努力地微笑着,回应着城墙上的欢呼声,“天子圣明,大明威武!”无论如何,提一提天子总是没错的,这一点丁一倒是从来不会忘记,天知道那不要脸的景帝,会否因此以为籍口,说丁一居功自骄?所以还是提提景帝那厮为妙了。

    到了丁一入城,那欢呼声渐渐便成了:“天子圣明,丁公威武!”直到会合了从城墙上下来的钱知县,一同往县衙去了的丁一的身影都看不见了,那城墙上的欢呼仍在继续,原以为的血战,原以为的九死一生,居然都不必经历,问这些普通的军民,在这如同劫后余生的此际,安能不激动?

    “归化的人儿?”钱知县去到县衙,听着那些巡检司的兵卒这么一说,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蒙古人绕了一大圈,专门来投奔大明,归顺王化的?在关外直接往大同还是宣府的兵将归化不好么?

    难道是怕边将杀良冒功?

    于是钱知县便提了那些瓦剌人来问,一个个都说,阿鼠领他们来投主人的,便连那四个老人也是这样的说辞,人老精鬼老灵,这四个老东西却是明白这时节说错了话,被绑得结实的自己,躲得了一刀躲不过第二刀的。

    阿鼠一上来,便是气焰极为嚣张地说道:“你是什么官?你为何不给我坐?你知道我是谁?你知道阿鼠的主人是谁?阿鼠是阿傍罗刹的狗,是主人丁一的奴才,你可明白么?”不论是狗还是奴才,他说起来都是极荣耀的神色。

    丁一本来押着这些瓦剌人到了县衙,便教文胖子等人自回工场去,自己却是有事要找钱知县商量,不过却拒绝了同去开堂的提议,就在公事房坐下等着钱知县。钱知县此时听着那巡检司懂蒙古话的兵丁翻过来的话,不禁口瞪目呆,过了半晌才苦笑道:“还是请丁公过来吧。”

    边上幕僚师爷纷纷苦笑,点头道:“正当如此,东翁却是有分寸。”

    因为真不知道是怎么应付阿鼠这伙人才好,若不是阿鼠报出丁一名头,那么杀了之后,报个瓦剌偷城,军民奋勇杀敌,斩首二十级,余部溃散云云,倒也不失为之一桩功劳。但这阿鼠报出丁一名头,若这般杀了,真是丁一的奴仆来投主的,可如何是好?

    上得了公堂,丁如晋也不愿多话,只对阿鼠说道:“将你如何认我为主,从头老老实实说起,不得添油加醋。”阿鼠对丁一是崇拜到了极点,丁一的话听在耳中便如天条一般,哪里敢违背的?于是便从丁一如何入瓦剌营里,又如何击败他继父,再让他杀了他继父报仇……甚至到如何杀敏安、如何救英宗脱困等等也一一说了。

    堂上那些巡检司的兵丁和差捕倒没有什么,因为传闻中的丁容城,本来就该当如此强悍;钱知县和那些幕僚师父却吓得不行,他们是明白人,知道传闻多有失误的,加上公文流转之间,各个衙门因着自身的需要而不断把一件事进行艺术加工,最后呈现在世人眼里的,往往跟事实差了十万八千里。

    便是当今的御笔,对于这些官场老油子来说,也是当不得真的。

    但此时听着阿鼠结结巴巴地述说的,谁都清楚,他作为一个亲历者,一个瓦剌人,说出来的话,可是与传闻的含金量大大不同,而且看他如此崇拜丁一的模样,只怕这些事,都是真的,也就是坐在堂上文质彬彬的丁公,竟真如传言之中骁勇无双!

    “丁公,这如何处置?”听阿鼠说完,钱知县越发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看着他的窘态,丁一倒是马上给他出了个主意:“鞑子归化,夺其兵器,严加看守,报上去便是了。”

    养望,关外鞑子慕名来归,这算不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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