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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嵩最终还是走了,很不甘心地走了。
舒同文跟王玉兰打过招呼,然后问黑瞎子道:“老黑,你们怎么回事?”
不等黑瞎子说话,曹娇就抢着说道:“阿文,黑子哥他们都是让码头上那些个扛大包的给打的,这些人下手也太狠了,你看黑子哥他们都被打成什么样了?这事没完,得给这些人点教训丨免得让他们以为咱们国军怕了他们。”
龙有逆鳞,人也有底线,别看曹娇平时娇娇弱弱的,像颗路边的小草任踩任踏,可一旦触及她的底线,她也会发飙,也是会化身成为母老虎的,而黑瞎子就是曹娇的底线,曹娇就是见不得黑瞎子被别人欺负。
舒同文没有接曹娇的茬,这事不算完还能够怎么办?带上弟兄抄上家伙把那些苦哈哈全突突了?明显不行嘛,再说这事儿也的确不能够怪人家,是他们强行闯进了人家的地盘,抢了人家的营生,他们也是被逼急了才反抗的。
叹了口气,舒同文跟黑瞎子说道:“老黑,明天别去了。”
黑瞎子嗯了声,又愁眉苦脸地道:“可是阿文,若不去码头扛大包,仅凭军需处发的那点儿烂米根本就不够吃呀
舒同文叹息道:“从今天开始,军需处那点烂米也没了。”
“啊?”黑瞎子顿时傻眼,众人这才发现舒同文竟然是空着手回来的。
李牧、二瓜、曹娇他们的眼神顷刻间黯淡了下来,靠墙而坐的那百十号溃兵的眸子里却露出了绝望之色,黑瞎子他们不能去码头扛大包,军需处又断了仅有的那点口粮,他们这些丧失劳动能力的伤员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没有药品,他们还能熬着,期待着伤口能够自愈。
可是,没有了口粮,他们却连熬着的机会都没了。
一个伤员颤抖着双手抄起了他的步枪,然后拉动枪栓、推弹上膛,在别的伤员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就已经拿枪口伸进自己嘴里,兵戈一声枪响,伤员的后脑猛然绽裂,身后刷着石灰的墙上也已经绽开了一朵凄艳的血花。
附近的伤员神情黯淡,舒同文却愤怒得快要爆炸了。
有道是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身为万物之灵的人类?
这个伤员如果不是绝望到了骨子里,如果不是对国民政府已经失望到了极点,他又岂能狠下心来结束自己的生命?要知道他的伤势其实并不重,只是弹壳烫伤引发感染,就算现在给他用药,也能很快痊愈,他完全可以再次踏上战场。
只需要一小瓶磺胺粉,他就完全可以再次踏上战场
这可是一名百战老兵,一个真正的英雄,现在却在绝望中自杀了
为什么?为什么舒同文在内心疯狂地呐喊着,军需处的库房里堆满了药品,其中就有不少磺胺粉,舒同文向军需处长讨了许多次,可军需处长就是不给,一点都不给就因为舒同文没请他去醉仙楼喝酒,就没有舒同文没给他钱
“喀嚓,喀嚓”拉动枪栓的声音连续不断地响起,好几个伤员同时推弹上膛,拿枪口塞进嘴里,或者抵住了自己的下巴,还有不少伤员正在剧烈的挣扎当中,可他们的手却分明已经伸向了搁在身边的步枪。
“住手,统统都给我住手”舒同文肝胆俱裂,大吼着冲进关庙大殿。
“大家不要乱来,千万不要乱来啊”舒同文连连挥舞双手,大吼着,“扛大包的活虽然说于不成了,军需处也断了咱们的口粮,可只要有我舒同文在,这天就塌不下来,请大家给我几天时间,我来想办法,我来想办法”
“阿文,你一个学生娃子,能有什么办法?”
“我们活着也是十九大队的累赘,不如死了于净。”
“阿文,老黑,这段时间多谢你们照顾了,我彭松不是个知恩不报的人,可你们的恩情只能下辈子再报了。”
扣着扳机的伤兵全都神情惨然,不少人已经潸然泪下。
黑瞎子、李牧、二瓜他们全都握紧了拳头,只恨自己没本事,王玉兰、曹娇已经哭成了泪人儿,一向冷漠如霜的顾雅琴也抹起了眼泪,人心都是肉长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战友因为绝望选择自杀,又有几个能够不动容?
更多的伤员举起了步枪,惨剧只在顷刻间。
舒同文只能拔出盒子炮,张开机头,然后拿枪口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大吼道:“谁要敢开枪,我也跟着开枪我陪你们一起死”
“阿文你这是何苦?”名叫彭松的老兵惨然道,“你已经为我们付出太多了。”
“我答应过大队长,只要我舒同文还有一口气,就绝不抛下任何一个人我们十九大队绝不会抛弃自己的弟兄”舒同文咬着牙,怒吼道,“你们要死,我只能陪你们一起死,这样到了阎王爷那,我才有脸向大队长交待。”
不少伤兵便轻声抽泣起来,他们又何尝想死?
“弟兄们,相信我,请一定相信我”舒同文也流下了眼泪,动情地说道,“大队长常跟我们说,不到最后一刻,我们绝不能轻言放弃,在战场上,既便面对成千上万的日本兵,既便面对飞机坦克和大炮,既便战斗到最后一卒,我们都没有放弃,眼下不过只是一点小小的困难,难道你们就打算放弃了吗?”
稍稍一顿,舒同文又厉声道:“别忘了你们是十九大队的兵难道你们忘了咱们十九大队的训丨诫?绝不抛弃,绝不放弃大队长跟我说过,咱们十九大队自从诞生那天起,就从来没抛弃过自己的弟兄,更没有轻言放弃的懦夫,难道你们想当懦夫?”
面对着舒同文的怒吼,伤兵们纷纷嚎啕大哭起来,却再无法扣下扳机。
舒同文赶紧让黑瞎子、李牧、二瓜他们收走了这些伤兵的步枪,从今天开始枪支必须统一保管,再不能让这些伤兵轻易摸到枪了,再安抚一番伤兵的情绪,舒同文便下令开饭,曹娇、顾雅琴便将一碗碗盛好的稀粥送到了伤兵手中
半大缸稀饭看似不少,可一百多号人一均分那就只有一丁点了。
李牧三两下就喝光了,又伸出舌头将碗底仅剩的两粒米也舔着吃了,舒同文叹口气,走过来将剩下的半碗粥都倒进了李牧碗里,然后一个人走进了关庙的偏院,王玉兰跟着走进偏院时,舒同文刚从井里打了半桶水在喝。
“阿文,你光喝水哪行啊。”王玉兰心疼地道,“而且大冷天的,喝冷水会生病的。”
舒同文放下水桶,笑着道:“没事,我人年轻,火力壮,扛得住。”说完人就一趔趄。
王玉兰叹了口气,从挎包里拿出一摞法币递到舒同文面前,说道:“阿文,这点钱你拿着,我能帮助你们的,也就这些了。”
舒同文看了看王玉兰手中那摞法币,都是十元一张的面额,少说也有五六百块,这在半年前绝对是一笔巨款,不过现在法币已严重贬值,十块法币都不及一块大洋值钱了,而且许多小商贩根本就不收法币,拿了也没用。
“王医生,你这是什么意思?”舒同文的神情便冷了下来。
“我,我,想带子涵去汉口。”王玉兰稍稍犹豫了下,便将她的来意说了出来,回家这段时间她以绝食相要挟,王宠惠不得以做出了让步,同意王玉兰跟李子涵继续交往,但是李子涵必须离开十九大队,进入军训丨部发展。
舒同文问道:“这事你跟子涵说了没有?”
“没有。”王玉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怕他知道了会生气,所以我想先瞒着他,只跟他说是去汉口的大医院给他治伤。”
“也好,那你就带他走吧。”舒同文心下只稍稍挣扎了一下便妥协了,他很想维持十九大队的完整,因为临突围之前他答应过徐十九,可李子涵的感染非常严重,再拖下去恐怕两条腿都保不住了,而且,留在这里说不定还会饿死
望着舒同文黯淡的神情,王玉兰忽然感到莫名的内疚,当下又将手中的那摞法币往前送了送,说道:“阿文,这些钱你还是收下吧。”
“也好,就当是我借你的,等发了军饷就还你。”舒同文终于还是接过了那摞法币,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怄气的时候,天大地大肚子最大,只要能够让一百多号弟兄填饱肚子,别说受这么点委屈,就是让他去死,他也是无怨无悔
舒同文心里又生起一丝奢望,问王玉兰道:“王医生,能不能多带几个弟兄去汉口?你知道彭松、小刀、小风他们几个伤口感染得非常厉害,再不及时手术、清疮的话,他们的小命恐怕就保不住了……”
舒同文的话说到一半就断了,因为他从王玉兰脸上看到了为难之色。
王玉兰的确很为难,为了李子涵她都差点儿跟父亲断绝父女关系了,若再将十九大队的重伤员带到汉口医院去,父亲必定会雷霆大怒,原本已经答应的事情恐怕也要反悔了,更何况她家也不是巨富之家,负担不起这么多伤员的治疗费用。
舒同文脸上露出一丝自嘲之色,说道:“那就不麻烦王医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