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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至看着素净的房间,心情也舒畅多了,关了门,便将一切都关在门外。
毕景不知何时这般贴心,连换洗的衣物都已备好,乐至挑了一身宽大的,入了七色石秘境。
药炉之中,绝情丹已经泛出了淡淡的光,丹药本是灵物,所以炼丹讲究以灵养丹,乐至往那丹炉中输出一个真气,见那丹药的光芒盛了几分,一闪即逝,却是真气被吸收了。
乐至看了片刻,便起身四处走走。
七色石秘境乃是一个小世界,其中并无四季之分,也无花开花落,终年温暖如春。七色石灵气虽重,却不能替了修真的洞府。几十几百年尚可,若是上了千年,里面的灵气便会被修者吸尽,这秘境便毁了。
秘境对于丹修来说十分重要,所以乐至不想毁了这秘境,一般也不在这里面修炼。
乐至走了一段距离,便见了一潭水,结丹修为,身体的秽物极少,不过常年不洗浴,乐至还是不习惯。
他脱去衣物,跳入这潭水之中,初时还有些寒冷,到了后来便觉得有一股暖意,将他包裹在其中。
如鱼得水,爽快恣意。
乐至在这水中呆了许久才出来,突然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
乐至猛地睁开眼睛,便见潭水边上站着一身材高大的青年,相貌堂堂,瞳仁灵动,眉目之间却带着一股稚嫩之气。
秘境之中为何会有其他人?
乐至心一惊,出了潭水,带起一阵水花,模糊了他的身影。
待再看去时,乐至身上已经披上了宽大的长袍,那青年也被吓了一跳,抱着头闪到了草丛中,一边拍着自己胸口,一边还在低声囔囔道:“吓死爷了……吓死爷了……”
乐至:“……”
乐至仔细去看,青年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薄的衣物,而且那衣物还十分明显,因为是自己的……因为青年身材比自己高大许多,所以那衣物勒得很紧,颇有些不伦不类之感。
这秘境融合了乐至的心头血,只有身上带着他的血契之人才能入,这人又是怎么进来的?
“你是谁?”乐至面无表情的问道。
青年惊吓褪去,听了乐至的问话,便从草丛中窜了出来,抱住了乐至的大腿,撒娇地唤了句:“爹……”
乐至:“……”被一只庞大的身躯抱着大腿叫‘爹’,乐至颇感压力。
只是那一声,却牵动了心念,乐至睁大了眼睛,一脸惊诧:“你是……钦离?”
他与毕方鸟本就灵犀相通,如此一来,便一切都可解释了。
钦离抱着他的大腿,仰起头来看他。
乐至半蹲下了身,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想到竟然长这么大了。”
初时毕方鸟每日都有一段时间人形,到了后来便可以控制化形了,这是乐至第一次见到长大了的钦离。
钦离将他的大腿抱得更紧了,眼中闪着光,唤了句:“爹……”
“……放开我的大腿,以后也不要叫我爹。”
“爹,你不要我了吗?”钦离猛地跳了起来,一脸受伤。
做灵兽时咋咋呼呼,变成了人也没好到哪去……
“……我生不出一只毕方鸟。”乐至道,“你可以唤我名字。”
钦离脸上表情稍微好些:“乐……乐?”
“乐至。”乐至道。
“乐乐……”钦离重复道。
“……”至少比叫‘爹’好。
毕方鸟缠着乐至缠了许久,钦离容貌俊秀,但是也生得十分强壮。被一个壮男以一脸濡慕地看了许久,乐至初时十分怪异,到后面也渐渐习惯。
到了第二日清晨,乐至才出七色石秘境,毕方鸟也化作了原形,扒着乐至的肩膀叫着,似乎十分开心。
乐至忍着把他拍下肩膀的冲动。以前不会把全身重量压在乐至身上,似乎经过昨天一晚,毕方鸟对乐至又亲近了许多,现在站在他肩膀上,便是真的站了。
这鸟最近似乎又胖了许多,压得乐至肩膀疼。
钦离是他的灵兽,所以应该包容他。乐至这般劝慰自己。
乐至终日都呆在这屋中,看看丹书,打坐修炼,毕景也有几天没有出现了。乐这院子外皆是旧物,乐至怕触景生情。他修炼这绝情之道,情绪不可有太大波动,不然便会伤及丹田。
这一日,门突然被敲响了。
乐至开门,便见一女子站在门口,容貌冷艳,再见却恍如隔世。
确实隔了一世。
“海棠姑娘。”乐至笑道。
“乐至,你还真是阴魂不散。”海棠冷笑道。
乐至只是淡笑,打开了门,对着她道:“不如进来坐坐?”
海棠冷哼一声,并不进去。
“整整八十年时间,宗主从未碰过其他人,如今后院之中也所剩无几,众人都猜宗主有了心上人。一向风流的人,竟然收了心,果然是人间挚爱。没想到令宗主动心的人竟然是昆仑仙宗之人,宗主看上的人果然与众不同。”海棠道。
海棠恨他,不过想借此伤他。
旧人虽在,新人已来,本是最有情之人最大的打击。
“这岂非好事?”乐至道。
海棠紧紧地盯着他,却从他那张脸上看不出任何嫉恨的表情。
“你是乐至吗?”海棠狐疑道。
“死了又活了,还算吗?”乐至问道。
海棠紧紧盯着乐至,似乎想看出些什么,只是那张脸上表情淡漠,完全不像伪装。
“你不是他,他已经死了。”海棠泄了气道。
“以命抵命,海棠,你也莫气了,思虑过多,风华易逝。”乐至道。
海棠瞪了乐至一眼:“与你何干?”
“来日青丝变白雪,秀颜生波纹,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过。”乐至道。
海棠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乐至:“你是他的转世?不过比他顺眼多了。”
“多谢夸奖。”乐至笑道。
海棠冷哼一声,便离去了。
乐至躺在榻上掰着手指算,以命抵命,欠海棠与她家主子的算是了了。
不过那乐术的转世,究竟是怎么回事?
又过了两日,乐至半躺在卧榻之上看书,门突然被推开,毕景如同一阵风一般冲了进来。
几日不见,俊颜依旧,却似乎有些憔悴,那漆黑的眼中也带着血丝。毕景手中还抱着一叠厚厚的书。
乐至姿势不变,盯着他看着。
毕景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走了过来,将那些书都放到了他的面前。
乐至一脸疑惑。
“丹道,剑道,这其中每一本书中便有一种修真之道,足足有十余种,你可以从其中挑选一种。”
“为何要挑?”
毕景似乎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本座不准你修炼绝情之道。”
乐至突然嗤笑出声:“毕景,你乃修道之人,应当知晓,若是未修出结丹还好,我如今已是结丹修者,要转修他道,除非自毁内丹。”
毕景只是看着他,本来冷酷无情的脸上突然闪过一抹慌张,继续重复道:“不准修绝情之道,不准绝情,不准忘情。”
眼前的妖主如同一个倔强的孩子一般无理取闹,相伴两百年,乐至很少见他这般模样,却也爱死了他这般模样。
而如今却觉得累,他几乎费尽半生的力气来忘记他,唯有修这绝情之道,他才不觉痛苦,为何这人却要阻止自己修炼此道。
“毕景,你已经毁了我一次内丹,莫非还想毁第二次?”乐至道,脸上却有凄凉之色,“生生毁了内丹,其实很痛的。毕景,你知道我有多痛吗?”
毕景愣了一下,脸上有了痛苦之色:“乐至,你怎么能绝情?这些书中修真之道万千,你快看看。”说完,便抢过了乐至手中的丹书,又将自己带来的古书往乐至怀中塞着。
乐至看着怀中塞着的一堆古书,苦笑不得。
“毕景,你到底怎么了?”乐至问道,“你恨我骗你,我也得了报应。我如今已不纠缠于你,你何必这般?岂不是自讨苦吃?”
毕景在乐至身边坐下,与他一起靠在卧榻之上,脸上尽是憔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或许是真的疯了。”
乐至转头看去,那张脸,俊美无俦,也熟到了骨子里。
乐至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那张脸,毕景已经闭上了双眼,一动不动,任由乐至的手在他脸上摸着。
“了了世界,可还记得?从那乾坤之镜中初见你容颜,便是刻入骨髓,再也难忘记。后来你我二人出生入死,我求了百香楼主得了你的真颜,竟与那乾坤镜中的惊鸿一瞥一模一样。那时我想,便是你了,这便是一生一世的缘。
后来再见,灵仙宗中,我嫉你怀中美人,恨你忘记我,嫉恨之心,难以克制,所以便取了你心头血,加入即将炼制好的寄情丹中。后来我才知道,这并非你的错,因为你从未识得我。我托百香楼主给你的那副画,从未交到过你的手中。”
乐至叹了一口气:“可惜执念已成。所以毕景,你夺了我内丹,你让我去死,你认为是我杀了乐术,杀了你那所谓的心爱之人,你一步一步断了我心中的执念,一字一句消弭我的真心,这都不怪你,这是我的报应,一切皆因我任意妄为了。”
乐至一字一句,皆是真心。一切皆由自己起,自己强迫于他,毕景本没有错,遭的报应也是活该。
毕景听着那一字一句,却都落到了心上,滴滴答答,似乎溅起了一层血雾。
毕景不知道那叫不叫痛苦,还是麻木。
毕景紧紧闭着眼,全身却微微颤抖起来。
乐至想要收回手,却突然被毕景抓住了。
毕景手上的力道很大,抓得乐至生疼。
“毕景,让我走吧,找一处僻静的地方修炼。既然无缘,我也不想纠缠了。”乐至道。
毕景突然睁开双眼,那眼中化成了血红,脸色也逐渐冰冷起来:“你找个偏僻的地方修炼你那绝情之道?若是你敢再说走,那本座便……”毕景牙齿咬的咯咯响,后面的话却没有说出口。
“便杀了我?”乐至接道。
毕景捏紧了拳头,猛地捶了那床榻一下,床榻便塌陷下去。
乐至便躺倒了地上,片刻才回神。
“毕景,你这是何苦?”乐至问道。
“你想走?除非你绝了绝情之道。”毕景道,“本座绝对不允,不管你说什么。”
“绝道重来?我说过了,这般痛,我不想承受第二次。”
他以为以毕景的脾气,早就怒气汹涌而去,如今却只是靠在墙上,一下一下地捶着那墙壁。
毕景身上怒气太甚,即使坐的远远的,乐至也感觉到了。
乐至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毕景疯了,他不能跟着他疯。
他疯了几百年了,也够了。
“轰”地一声。
这是夹杂在毕景捶墙声之中的一声,却是来自门口,似乎有人在撞门。
可怜的屋子。
毕景停止了动作,冷冷地看着门口处。
那门撞了几下,也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那处。
不是一般的高,乐至在想自己站起来,能不能高到他的胸口处。
“毕景,放本大爷回去。”
那声中气十足的叫声,乐至觉得自己耳朵‘轰’了一下。
毕景阴森地目光在那人身上扫着,语气变得冰寒:“杜安约,你滚出去。”
那人楞了一下,似乎觉得不可置信。那人生得极高,几乎是半蹲着跳了进来。
刚刚逆着光,乐至并不能看清他的容貌,这人便是乐术的转世?
这人的相貌与乐术的相貌简直是两个极端。
乐术瘦弱,杜安约高大;乐术丑陋,杜安约貌好;乐术胆怯内敛,杜安约张扬外露。
或许这便是乐术想要的,得偿所愿,也是一件好事。
杜安约进来的时候,也带来了一阵风,先是注意到了面容如恶鬼一般的妖主,而后便看到了容貌绝世的乐至。
杜安约一见他,便有一股亲近之意,心中便想着莫非这人也是被妖主抢来的美人,就像抢自己一般?
“毕景,你真的要放我走?”杜安约完全不识眼色,又问了一句。
毕景连看都没有看他,只是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那你也放了他。”杜安约指着乐至道。
他自己皮粗肉糙,不怕这喜怒无常的妖主,但是那地上的美人却是一副柔弱的模样,禁不起折腾。
杜安约怜香惜玉之情生得特别快,便挡在了乐至面前。
这下却是刚好撞到了毕景的怒火之上。
“你想死?”毕景问道。
杜安约眼珠转了转:“你当初上昆仑仙宗抢我的时候说过,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的。”
毕景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颇为怪异。
“莫非你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当初甜言蜜语,如今便避之不及。”杜安约脸皮厚,继续道。
“若是你想死,本座便成全你。”
杜安约还摆出一副西施捧心的受伤模样,与他那副身形十分不相称。
乐至开始觉得颇有趣,毕景是如何对着比自己高许多、壮许多、身形与两个自己差不多的人说出这些甜言蜜语的?
到了后面见毕景脸上的杀气越来越盛,乐至知道他真起了杀心。
毕景不杀他,便要找一个人出气,乐至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仰起头去看杜安约。
“你走吧,这是我和他两人之间的事。”
“妖主毕景最好色,美人别怕,本大爷会救你的。”偏偏杜安约是粗神经。
毕景身上的怒意果然越来越甚,手中的利爪便冒了出来,他往杜安约靠近了几步,一脸杀气。
杜安约也抽出了手中的剑,直指着毕景。
毕景缓缓靠近,杜安约突然扔了手中的剑,将乐至举了起来破门而出。
乐至:“……”
杜安约太高了,他几乎是生生挤破了门才出来的,乐至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要碎了。
偏偏杜安约健步如飞,跑的十分快,乐至被他举在头顶,只听得见呼呼而过的风声。
杜安约跑得再快,却比不过毕景这个分神期修者。
没过多久,杜安约便停住了脚步,因为毕竟已经挡在了他前面。
毕景黑衣猎猎,脸上表情已如修罗。
毕景不再多言,而是直接朝杜安约袭了过来。
顿时狂风大作,杜安约哪是他对手,片刻便被压制在身下,毕景那利爪便搁在他脖子上。
“毕景,放开他。”乐至道。
毕景丝毫不动,那爪子突然放到了杜安约的丹田处。
“本座废了你修为,但不杀你。”毕景道,那爪子猛地伸了进去。
“毕景!”乐至猛地前进几步,抓住了毕景的手。
“你为何要废他修为!”乐至大声道。
“他要带你走,本该死。你借了他身体复生,所以我不杀他,只废他修为。”
“你不能废他修为。”乐至道,“算起来也因我起,让他回昆仑!”
两人这样僵持片刻,终究是毕景放了手。
杜安约的衣服已经被扯烂,腹中落了一个小窟窿。
乐至喂他吃了丹药,又包扎好,杜安约瞬间生龙活虎起来。
这段时间,乐至对杜安约又了解了几分。杜安约爽朗,是个好人,有时甚至不会审时度势,就如他自己都逃不出这万妖宗,还想带着乐至一起出去,只靠着一股蛮劲,却也随心而动,无甚烦恼。这般傻人也有傻福。
这样的杜安约,比那之前暗恋师妹不得,一直充当老好人的乐术活得洒脱了许多。
“你回去吧。”乐至道。
“他强迫你了吗?”杜安约问道。
“我们之间恩怨太多,你回去吧。”乐至道。
杜安约与乐至辞别离去。
毕景已站在他身边。
不过片刻,杜安约那巨大的身影又飞了回来,气呼呼道:“守门的妖修说妖主命令,绝不让我出去。”
毕景扔给了杜安约一个令牌:“快滚!”
杜安约滚得很快。
毕景却走到乐至的身边,将他抱进了怀里。
乐至落在了他怀中,感受着那越来越大的力道,脑海里渐渐有一个想法,这想法撞得他脑仁生疼,似叹息又似无奈,却独独缺了喜悦,终于道:“毕景,莫非你喜欢上我了吗?”
毕景也愣住了,那些他一直不想想的事情瞬间便涌入了脑海。
从他知道乐至对他下了寄情丹的那一刻,便只有怒与恨。
乐至竟然敢骗他,骗了他两百年,骗了他两百年的爱。他恨不得乐至去死。
然而他死了,却夜夜梦见他,他以为寄情丹效果还在,以为他阴魂不散,即使对乐术动心,他也愿意承认自己只对乐术动心。但是对着乐术的转世,却根本无念想。
有些事其实很简单便可以看明白,却都敌不过自欺欺人。
不想他死,冰火潭中看到那人全身烧焦时的惊恐。
不想看着他与别人亲近,不过是嫉妒罢了,他自己却看不明白。
直到听到他所修乃是绝情道。
绝情道,断情绝欲,从此无悲无喜,无爱无恨,自己在他眼中也与其他人无甚区别。
不过天地间一蝼蚁罢了。
毕景活了几千年,从来没这般害怕惊恐过。
“乐至,若是重头再来,可好?”毕景道,声音中却带着颤抖。
毕景说完,只闻得见那叹息声。
“可惜迟了!”乐至猛地推开了毕景,脸上竟有些癫狂之色。
“毕景,这些话你为何不早点说!”乐至笑道,丹田处一阵一阵抽疼。
渐渐地,那抽疼淡了,乐至脸上的表情也恢复如常,语气淡淡道:“绝情之道,日日都会进一分。许多事已经回不了头。”
“这世间道术万种,为何偏要修这般道?”毕景颤抖着道。
“废丹重来?真得很痛,若是废的不好,便是殒命……一切归零,我……舍不得这一身修为。”乐至茫然道。
毕景呆呆站在那处,似乎身边的景物渐渐远去,乐至的身影也渐渐模糊起来。
他好像回到了三百年前,灵仙宗上,少年一袭红衣,漂亮的眼睛正盯着他看着。那双眼睛很漂亮,却又带着万般怨与恨。
那时,他那平静如水的心中突然闪过一抹异样,再回头,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虽有些怅然若失,他却未放在心上,只是抱紧了怀中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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