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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4)、这事得缓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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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仇?突然从莫叶那儿蹦出的两个字,倒吓了石乙一跳。

    莫叶见石乙脸上的惊诧表情不像是装的,一时之间她也觉得自己刚才冲动了点。怎么也没仔细思考周全,就把这个词儿盖到石乙头上了?

    可即便她接下来仔细思酌一番,她还是理解不了石乙的想法,犹豫了一会儿后又问道:否则你准备如何呢?

    恨他,不代表就要找他复仇……石乙正要开始高谈阔论自己的见解,但话才说到一半便打住了,然后他盯着莫叶观察了片刻,忽然转言问道:你不假思索说出这两个字,倒比较像是吐露了你心里的想法吧?

    被人窥见心事,莫叶本能的想要否认,但她心中的意念忽然转向得极快,牵动她脸上的表情转变,使她那微怔后的一笑看起来有些古怪。

    是。莫叶在一笑之后,面色开始转为严肃,我有报仇的必要。

    的确……石乙面现迟疑神色,忽然见眼前这个性情一直显得较为沉静的姑娘说出那两个包含激烈情绪的字眼,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但当他想要据理劝阻时,他又发现,似乎所有的是非观念都偏向于支持这个姑娘走上复仇之路。

    思酌半天都未能得出结果,石乙有些无奈的一叹,随后说道:这事做起来可不太简单,至少你若是一直待在京都,可能就等于在这件事上断了出路了。

    你这么说的凭倚是什么?莫叶目露疑色,祸事是在京都发生的。即便我掀不动这块地儿,难道还不能在这片地方上寻找到一些有用消息?

    呵呵,看来你对这件事是早有打算。石乙沉吟着开口,然而我也是在京都出生的。我却为何要去京都以外的城郡找我那风liu爹呢?你想过没有?

    莫叶讶然道:这两件事能混为一谈么?

    剖开恩怨情仇,你会有所发现的。石乙毫不修饰本意的直言反驳,总之我肯定是不可能在这座都城里找到她了,准确来说,如果能找到,我有那么多位姨母。若她们动手,还不把京都翻个底朝天?至于你,你在这儿待了三年了,刨到了什么?

    有时候直言比婉言更有说服力。

    莫叶的心绪稍微冷静了些,兀自叹了口气,她忽然说道:其实你就是想让我跟着你离京。

    难道我有这种想法,全是为了我自己么?石乙既没有否认莫叶所言,也没有完全承认。

    离开这里,寻找之机就更渺茫了。莫叶渐渐犹豫起来,京都之外。还有百余城。

    石乙鼓励道:未必……未必要等到你把这百城翻到第九十九城,你才能在最后一城找到你想要的东西。可能这真的跟猜拳有些相似,可京都又不会长腿跑了,你至少可以尝试一下,给自己划定一个时间,过程重于结果。

    我也知道。如果还一直留在这里,可能……莫叶仍然满心犹豫,话说到一半,一个嗓音曼妙却又夹杂着一丝急促的声音串了进来,打断了两人快要持续不下去了的谈话。

    小乙,原来你躲这儿来了,快走,去把那叫易文的男人带回来,燕公子要走了。一个绿衣女子翩然而至,语色匆匆。待她看清了背向自己站在石乙身旁的那人是莫叶,她又微微一愣,道:小叶子?你不是在阮公子房里么?阮公子好些了么?

    这绿衣女子排在东风十一钗第四,本名徐绿絮,最通音律。燕家少主燕钰本来在楼里听曲。此时四娘徐绿絮不在楼里抚琴,来了后院,显然她话里说的事丝毫不假了。

    莫叶欠身唤了声四姨,因为林杉与东风楼之间的关联,莫叶从很早开始,就随着同辈人石乙的称法,将楼中十余女子排着顺的喊姨了。

    因为她心里还想着刚才与石乙谈论的事,较为生硬地唤了一声后,她后头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石乙却是心绪转得极快,知道燕钰准备走人,他脸上现出一丝惊讶:这就要走了?真拿三千两不当钱呐?没谁赶他吧?

    找死呢,谁敢赶他,是他自己要走。四娘徐绿絮扬手拂了石乙一袖子,绿绸如雾,扫得石乙眼前一花,快快快……别磨蹭,快去叫易文。

    石乙摸了摸被绿绸袖子刮得有些发痒的鼻尖,并不受四娘急促情绪的感染,而是咧嘴一笑,道:是不是你抚琴手艺变差,噪了燕公子的耳,他才恼了要走?

    呸,小瞧我了是不是?四娘白了石乙一眼,要不咱们改天来个斗琴大赛?

    别消遣我了。石乙连忙摆手,您是长辈,给小辈留点面子吧!

    知道就好。四娘脸上绽开笑容,挥了挥袖子,不跟你闲闹了,你快点过去。

    嗯。石乙点点头,又看了莫叶一眼,却没有再说什么,很快便走了。

    直到他都走远了好几步,莫叶才恍然回神,想起刚才跟他的谈话才到一半,她连忙大喊了一声:喂……小乙哥……

    其实石乙在走之前就估摸着她会喊,但他同时也知道,如果自己等着她开口,她肯定又得犹豫一会儿,所以他才故意走得那么急。

    应对的话早就准备好了,看见莫叶脸上焦急的神情,石乙却只是随口说了句:改天再谈。不等莫叶再开口,他的背影已经出了后院侧门。

    莫叶不禁一怔,紧接着她就听到四娘徐绿絮的声音传来: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居然到了院子这个旮旯里,小乙有没有欺负你?这小子坏起来都有点不像他。

    徐绿絮一连好几问,问得莫叶一时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而当她收回目光看向徐绿絮时,她才发现徐绿絮的眼色有异。

    连着徐绿絮刚刚说的那话细思一番,莫叶意识到一个问题,一丝尴尬爬上心头。她知道自己此时解释什么,似乎都会让徐绿絮误解,所以表情一肃,认真说道:我们在讨论,东市四海楼的汤包,是虾仁鸡汁馅的好吃。还是雪鱼酱馅的好吃。

    四海楼今年推出的海鲜馅类包子的确快成了京都特色美味了呢,恰好东风楼没有厨子会做这个,小乙倒是嘴馋得厉害。四娘徐绿絮微微眯起了眼,笑意中有藏不住的黠然,不过美食这东西,还得自己尝了才知道好与不好,自己的口味只有自己明白。

    莫叶看不透徐绿絮这么说有没有存着别样寓意,干脆装作完全不知,只是表示认同的点了点头。

    好了,我也不跟你多聊了。我要回楼里去了。临转身之际,徐绿絮又侧身叮嘱了一句:你也回阮公子那儿吧,看看他好些了没,帮我带句话,也许等会儿燕公子要去看他。燕钰这一回去,估计得好一阵子才会再来了。

    莫叶点了点头。

    回到阮洛休息的屋子时。门才推到一半,她就看见仍旧坐在床沿的叶诺诺侧目过来看了一眼,旋即比指做了一个吁的手势。

    莫叶看了一眼已经平躺下去,呼吸均匀的阮洛,很快明白了叶诺诺的心意。迟疑了一瞬,莫叶没有进屋,就站在门口朝叶诺诺招了招手。

    待叶诺诺轻手轻脚出屋,莫叶拉着她走远了些,才跟她说了燕钰的事。

    叶诺诺的第一反应就是诧异了一声:石乙干的?

    他倒是敢,定得冒着被他那几个姨母揍死的危险才成。莫叶实在有些无法理解。叶诺诺的脑筋走得什么路线,怎么直接就把这事挂钩到石乙头上了。

    那倒也是……叶诺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道:他人呢?

    找易文去了,刚走的。提及这事,莫叶便想起了徐绿絮叮嘱过的话。连忙又道:阮大哥怎么样了?没准燕钰真会来的。

    也才刚睡下。叶诺诺眼中浮现一缕愁色,那姓燕的怎么说走就走啊。

    大商人,是比较忙了,他家的产业得是阮大哥几十倍,你想想该有多忙了。莫叶的话说到这儿稍顿,侧耳倾听了片刻楼中动静,只闻丝竹曲乐声又起,她面色稍缓,又道:不忙,估计石乙还没能太快回来,阮大哥也能再休息一会儿。待会儿燕公子若真要过来,招呼完他,咱们也该回去了。

    叶诺诺闻言点了点头,

    但她很快又意识到莫叶话里的一丝不对劲,问道:你说石乙出去了?易文不在楼里么?

    莫叶顿时怔住,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故竟走神得这么厉害,明明看着石乙出了院子,她潜意识里却还以为易文还在楼里。

    只是,易文如果不在楼里,又会去了哪里?他不是跟谢涟漪在一起么,难道两人都不在楼里了?

    ……

    石乙得了四娘的嘱咐,离开东风楼去找易文,自然是回了他三年前养病住过几个月的那处宅子。

    今后这宅子便会成为谢涟漪的私宅了,走在路上的石乙心里有些感慨,尽管谢涟漪以后不住东风楼了,住在这处私宅里也不是长久之计。

    在易文即将回梁国之前的最后几个时辰里,谢涟漪约他一聚,地方却不是在东风楼,而挑了这么个比较隐秘的所在,拥有两世生活经验的石乙大致能猜到谢涟漪的打算。

    他倒不会因为她的身份特别而因为这种事去看清她,在他前世生活的那个时代,未婚先孕的事就已不少见了。只是一想到她这么做,东风楼今后可能又会出现一个类似他这样尴尬身份的人存在,不知是喜是忧。

    希望易文不要让谢涟漪等太久。

    当然,若易文敢做东风楼里排在他父亲后头的第二负心人,石乙有这个自信。把这第二份讨债工作也系在自己头上。

    房子虽然是死物,但这死物又有些特别,不像酒是越放越陈,一处长期没有人住的房子是会渐渐自然破败下去的。私宅里有几个人常住。主要是为了做一些宅所的日常清洁维护工作,见石乙回来了,连忙招呼他进院。

    敲响那处房门时,石乙想了想,还是隔着房门先打了声招呼。

    五姨,我是小乙。能进来么?

    面对屋内可能发生的事,原本最好的对待办法是,今天一天都不要来打搅了。但如果有必须打搅的原因,石乙想不出来,除了这么做,还能如何委婉。

    进来吧。

    有些出乎意料的,屋内的人居然应了,听那声音语气,说话之人精神应该还很清醒。

    轻轻推开门,石乙就看见易文站在屋内窗旁。目光投向开着的窗外,不知焦点定在了何处。谢涟漪就站在他的身后,正在给他梳理发丝。

    这两人的衣服虽然已经穿整齐了,但都披散着头发,不用细想也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石乙内心轻轻一叹,暗道自己来得还算比较恰时。但他只要转念一想。又会明白了,如果这两人的事儿还没完,留守在宅子里的那几个人应该会给他提示。

    听到房门推开的响动声,易文与谢涟漪一齐侧目看来,站在房门口的石乙看见这齐整的一幕,心里暗道一声:这一见,倒还挺有些夫妻相。

    谢、易二人都不愚笨,知道石乙一来,就是两人要告别的时间了,这一刻二人的心情一齐低落下来。方才那不到半个时辰的温存反使得这临别前的惆怅更为让人难以承受。

    大半年的相思之苦已全部释放在刚才的那场交融彼此的**之中,谢涟漪出了一身薄汗,但她一想到过不得多久,心印情牵的男子就要与自己分别,再去那相距千余里的异国。她便不舍得用掉一缕半寸能见着他的时光,简单擦了把脸,也还未描那已经褪淡了的妆容,就又与他厮磨到了一起。

    听到门外石乙的声音,两个紧紧相拥的人才松开了彼此,却忘了彼此拆散开来的头发,依然直白袒露了两人方才在屋内的那一场春景。

    不过,谢涟漪心里只尴尬了一瞬,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心绪。

    石乙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回京后在东风楼住了几个月,楼里的众人平时也常拿那种旖旎无限的招式试探他,早就摸清了他的底。这小子在那方面的事上懂得可不少,但幸好他的定力又是极强的,否则难逃天天被教育,哪能像现在这么清闲散漫。

    再在他面前遮掩什么,似乎显得有些多此一举。

    相比起来,易文此时心里的想法倒显得偏于女子姿态了。没想到谢涟漪竟不避讳,直接让石乙进来了,易文在与石乙对上目光时,眼底有一丝讶异滑过。

    石乙知道易文心里引为尴尬的事是什么,但现在场间三人当中,如果有两人都不介意,也未揭破,这事便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易文与谢涟漪彼此间是真心相待,石乙也担着支持的态度,那这事除了是有些来得早了些,便不存在什么瑕疵了。

    倒是看见解发披肩的易文脸庞看起来显得更削瘦了些,衬着他离别在即浮于脸上怅然情绪,让人旁观心生怜悯。

    尽管如此,石乙也没有在他现在所见的事上赘言什么,只是直言说道:燕少当家要走了,姨父也快些准备吧。

    虽然石乙没有多言其它,但这称谓上两个字的变化,还是让易文听出了一层别样意义。

    谢谢。易文也不知道此刻他能说些怎样漂亮的话,去感谢石乙的信任与体谅,迟疑了一瞬,只是道出最本义的两个字。

    易文忽然口齿迟钝起来,还好此时谢涟漪面对石乙没那么多不自在情绪,略作思酌之后轻声道:小乙,你先到外面等一会儿吧,让我再安静为他梳理一次头发。

    从石乙的思考观念出发,这话应该是从易文嘴里说出来才应景,但他看着屋内的两人,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此时自己有再多的想法。都变成了多余的东西。

    石乙很快依言出屋,在细心的把门关紧了。

    易文继续看向窗外,他的目光其实一直落在窗外绕于老树根那条新生的藤蔓上,他心里也渐渐攀爬起一些话。想要说予身后正轻轻为他梳发的女子听。

    他正在等一个他觉得适合开口的时机,却忽然发现,身后的女子手指间的动作虽未停,却是良久无话。

    渐渐的,他越发清晰地感觉,屋内这安静的气氛。似乎存在着某种古怪,让他心里隐生不安。

    待他终于忍不住回看了一眼,恰巧让他看见,谢涟漪微微垂着的眼眸中,滑落了两大滴晶莹。

    易文不知道自己的心在什么时候从内向外划开一道口子,看着她垂泪,他心里的那道口子便裂开了,她微咸的泪水溢在上面,刺得他胸口隐隐抽痛。

    索性转过身来,伸一手将她拉近。拥入怀中,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摘走了她手中握着的木梳,一拂袖扔去了桌角。

    也许是心情原因所至,易文的手力道有些沉了,那木梳被他扔出后。先砸在桌上,又反弹起来刮了一下墙,最后落到了地上。可怜无辜的梳子,被一连砸了三次。

    正心伤离别在即的谢涟漪突然看见这一幕,心下微惊,正要挪步去捡,就觉得箍在自己腰间的力道又紧了些,同时还听到易文的声音:别管梳子了,让我再抱你一会儿。

    谢涟漪本来就有一半心思没放在给易文梳头发的事情上,此时听他开口索取。她也很干脆的就没再管那梳子的事,满心都是依恋的紧紧贴身在易文身上。

    我真希望能就这样把你带走。易文拥着谢涟漪,抬手抚了抚她自然垂下的如缎青丝,那丝质的触感,传递到心中。仿佛也能抚平他心里的那丝刚刚开裂的伤痕。

    如果就这样跟着他走,谢涟漪倒也不是不愿意,东风楼为她储备的那份嫁妆,够她下半生过上小富的日子了。

    但她在听到易文说那句话之初,就已能意识到,他能这么直白的说出这句话来,要表述的意思恐怕不会那么直白。

    果然,她很快又听到他接着说道:但这样会委屈了你。

    易文会这么说,在谢涟漪看来,是没有悬念的事。

    然而易文现在不肯带她离开京都,去梁国过两人之间的小日子,绝非全然是因为顾虑到她会因生活简朴而受屈。

    尽管她不想用她平时所学的那一套去揣摩他,但她又必须承认,男人,除去那些玩物丧志、已习惯用酒色麻醉自己神经的一部分,剩下的那部分都有希望一展才干宏图的事业心。这是男人本色,而易文的年纪和人生事业发展点正好处在一个晋升关键阶段。

    她知道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光华所剩不多,她没有充足的时间资本去等待这个男人真正建立起一份丰厚的家业,再来正式迎娶她,但她又下不了那个决心,用自己来绑住这个男人。

    决心,就差那么一点点。

    但也可能正是因为这一点,因为她源源不断的体贴支持,心心念念无比纯粹的牵挂印刻,才会让他终有一刻,彻底在她面前沦陷。

    爱是相互的,而能够寻到一份你爱我正如我爱你的情缘,堪比金贵。

    勉强得来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屋外传来石乙的声音,只是他在与几个负责照顾修整这处宅所的仆人在叨闲话,然而他的声音穿过房门递入屋内,还是间接等于给了屋内两人某种提醒。

    易文松开了环抱着谢涟漪的手,而谢涟漪也没有再继续依恋之举,终于挪步走开,却是把那被易文摔去墙角的梳子捡了回来。

    继续为他梳头,这一次木梳持于她手,发丝拢在她指缝间,她梳发的动作明显麻利起来。

    仍旧以易文一贯扎发用的那条深蓝色布带帮他扎紧头发,尽管他衣着寻常,甚至衣服上还有一处针法隐蔽的补丁,不如他现在的那位东家一身光华、明玉缀冠,但她在仔细将易文打量了一番之后,脸上仍然现出满意喜悦的笑容。

    她怎会有丝毫的嫌弃她的选择、她的所爱呢?

    他在她心里是完美的。

    你在看什么?易文喜欢看谢涟漪欢欣微笑的样子,更希望此时面对她的时间能再长一点。他特意出声,也是想让她脸上的笑再暖一会儿——他不喜欢看她刚才垂泪的样子。

    如果我能在你脸上盖一个‘谢涟漪占有’的印章该多好。谢涟漪凝了凝神后忽然出声。

    易文怔了怔,旋即笑道:不是已经有了么?

    谢涟漪闻言连忙将易文打量了一番,很快她便摇头道:没有啊。哪有?

    易文扯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同时还朝谢涟漪微微倾了倾身,道:身上到处都是,这印痕比油墨牢靠。

    谢涟漪未施脂粉的素净脸庞霎时间绯红一片,正瞅见易文身子倾近过来,她挥拳便砸。娇羞之余忘了收力,又是捶到了他胸口要害,倒真砸得他哼了几声。

    她闻声顿时又万分舍不得起来,捶到他胸口的拳头顿时绵软展开,连连帮他揉摁,又有些不放心的问道:打疼哪儿了?都是我不好。

    没事。易文一手捉住谢涟漪的手,另一只手则探入怀中,似乎在衣襟内侧某一处用力扯了一下,再挪手出来时,掌心多了一样事物。是这玉,硌得疼。

    这……看着易文如变戏法一样从怀中拿出的一块玉,谢涟漪只觉得既新奇又疑惑。

    易文手中的玉色相极为寻常,如果不是他先开口说了,谢涟漪几乎难以认定它属于玉石。

    这块玉是我易家祖上传下来的,传到先父那一代。家道崩落,待到我能记事时,知道这玉石由来的族人,似乎已没剩下一个了。易文盯着摊于掌心的那块方形玉片,眼神渐渐凝重起来,我带着它去了很多地方,它算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却也不是,我唯一一次想当掉它的那天,却没人愿意收它,呵呵。

    尽管那玉片看起来普通。并且易文也没有用一句褒赞的话来形容它的奇特,但谢涟漪此时却能坚定的认为,这东西对于易文而言,一定十分贵重。这种贵重不在于它本身的价值为几何,而在于它身上所携领的特别意义。

    易文把它藏得极隐秘。保护得很好,刚才她与他相处得那么亲密,居然都没发现。

    几年没回故乡了,一直以来,我都当它是易家先祖的寄托。尽管没有商人承认它的价值,似乎它本身也实是没什么价值,但我一直持着供奉的态度对它。话说到这里,易文终于将目光从那玉片上移开,移到了谢涟漪的脸庞上,挂在身外,怕它遗落,但因为它是有角的,放在怀间又总觉硌人。以前我直接把它缝在衣服里,在衣服上留了一个大补丁,总觉得不太好看,所以今后就把它放在你这里吧。

    听了易文前面这一番叙说,谢涟漪本能的就觉得自己接受不了如此贵重的事物,但不待她出声,她就听易文又道:不要拒绝。

    谢涟漪不再推拒。握那玉片在手,她隐隐感觉那玉片上似乎蕴着生命温度。不过她很快想到,那可能是玉石蕴染了易文掌心的温度再传递过来才会如此,只觉心下一暖的她也没有再深思什么。

    这时的易文忽然又咧嘴笑了,刚刚拿过玉片的手伸出一指,轻轻刮了刮谢涟漪的鼻尖,道:这算是请老易家的人帮我这小辈一个忙,看好娘子,仔细着别让他人抢走了。

    谢涟漪心间不自觉的浮升一缕温暖幸福,但在易文面前她轻易又不肯示弱,立即也伸出一指,轻轻戳了戳易文的心窝,嗔道:中了你的计了,刚才就该不收,让它继续留在你这儿,硌着你也好,免得你能放松去寻花访柳。

    易文心念一动,当即说道:那我把它掰开了,一人一半,这样谁都不亏了。

    谢涟漪见他话才说出口,旋即就要伸手过来,她反而不允了,合起双手握全了那枚玉片,一撇嘴道:现在它已经是我的了,你说什么都作不得数。

    好吧。易文垂下了刚刚抬起的手,脸上嬉闹笑意也渐渐收了起来,凝望了谢涟漪片刻。他道:涟漪,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包括你的一切。

    谢涟漪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别样讯息,她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收尽。双眸已忽然蒙上一层雾气。微微抿紧唇,她道:我也是。

    那……我该走了。易文的话转得极快。

    但谢涟漪早已有所预料,未再多表露什么挽留情绪,她只是抿唇点了点头。

    易文也已经将自己对这处宅子、这个女子的一切眷念牵挂都收回心间,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出门去了。

    ……

    领着易文往东风楼回走的路上。石乙和易文都没说什么话。

    刚刚离开那处院落时,易文的心绪还有些复杂和起伏不平,他只是在用理智控制情绪,使他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但这不表示他对谢涟漪的不舍,会比谢涟漪对他的不舍要浅。

    此时的他,的确没有什么闲谈的心情。

    石乙本来想说一些叫易文早去早回的话,但这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早去早回?难道易文自己不知道?看这家伙一见了五姨就把魂丢了一半的样子,已经等于是把这个问题回答了十几遍了。

    这些话不需要他这个后辈来提醒。尽管他的实际心理年纪估计都可以做易文的长兄了。

    待两人回到东风楼时,一楼里的曲乐已经止歇了,燕钰与他带在身边的几名随从站在东风楼大门口,几乎站成一条线,看见这一幕的石乙诧异不已,易文眉下也压着一丝忧色。以为是自己在那小院里多耽误了一会儿,导致燕家少主久等了。

    但两人的这种想法其实是很经不起推敲的,东风楼里什么都有,燕钰若真急着要走,坐在屋内等,与干站在外头区别不大。

    一群人有椅子不坐,要站在门口吹风,自然是因事而为了。

    知道燕钰一行人是因为刚刚送别阮洛,才会在门口站成一排,石乙和易文暗自都舒了口气。而没有料到阮洛竟走得这么快,石乙心下又觉讶然。

    见易文回来了,燕钰一行人也没有再回东风楼,直接在门口道别。取下悬挂在门口的那把精致的金色算盘,清点了一下携行人数。以及携带来的事物原样取回,燕家一行人的行事风格一如其家族本色,说走就走。

    望着那十来人走远的背影群像,不知是心理作用为引,还是有一人在衣着上的确与其他人存在明显差异,石乙感觉自己无论从那个角度看过去,都能一眼看出易文的所在。

    他似乎与燕家的人……有些难以合群。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算半个东风楼里的人了,所以自己才会对他另眼看待?

    想到这一混沌难解之处,石乙忍不住伸手抓了抓后脑勺,又兀自摇了摇头。

    眼前忽然有黄影一晃,石乙定了定神,就见是三娘走了过来。楼里三娘与五娘的关系最亲近,石乙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本以为她是要借他之口关心好姐妹几句,却不料她走近后的第一句话说的竟是与吃有关的事,半点不搭五娘谢涟漪。

    还提‘四海楼’,你今天吃了那么多松子,若再去吃海鲜,不怕泄瘫了你。听三娘话里提到四海楼里的特色海鲜包子,石乙丝毫不买账,非议了一声。

    瘫就瘫了,就是连躺三天又有何妨。三娘对于石乙警告式的话语,丝毫引不上心,接下来她话语里的豪气渐渐渲染上了一股有些奇怪的痞气,有燕家少主留下的那三千两,就是咱们楼里所有人都瘫上三天,也算不得亏本啊。

    石乙没什么诚意的干笑了两声,道:还没兑现呢,你可别这么快就急着得意。

    燕钰签单,跑得了么。三娘一脸的不以为然,旋即她又盯着石乙一阵观察,仿佛她正看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样新奇事物,隔了片刻才道:小乙,类似这样的话你今天可说了不止一遍了,似乎你很怀疑燕家的诚意品格?

    这叫防人之心不可无。石乙辨了一句,商海沉浮,人心沉浮,难道不该留个心眼?

    你这么说,也算是个理,不过生意若真做到了燕家这个高度,诚信度是会跟着家资厚度往上走的。三娘的话说到此处微微一顿,之后的半句话语气稍有着重,树大根稳也容易招风折损呢,身份越重越会懂得自爱,否则一旦倒下是会很难受的。

    石乙闻言,没有再继续跟三娘辩什么,而是点了点头,他认同三娘的说法,但在他心里,同样又暗自嘀咕了半句只属于自己的想法:这也算是品牌效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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