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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1)、家族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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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世有着孩子一样说变就变的脾气,令旁观的邢风暗觉讶异。但严行之对此已是熟知了,他不在乎这类细节,只留意到廖世话中有需要帮助的意思。

    廖世寻不到那种供雪蚕食用的叶子,然而他想起严行之从小在这里长大,对这片地方应该不陌生才对。这种不陌生,还包括对地方特色的了解,例如哪里有山洞,哪里有狼窝……哪里有那种叶子。

    咨询了廖世所求之物,两个少年不负期望的带他去了一个地方。待三人从那片林子里出来时,马背上都多了一捆翠绿的叶子。

    其实能找到那片地方,还是多亏了邢风地帮忙。随着他逐年成长,武艺渐精,他的父亲不再像从前那样,只让他在家看好门户,近几年里,也常常带着他走入大山行猎。对于家乡附近的这片山区,邢风比严行之了解得要仔细许多。

    出林子时,见要采集的叶子收获丰厚,够用个三、四天的了,廖世的心情亦为之放松了许多,便将这次回来的目的,拣无足轻重的几处当闲话聊了。严行之仍不知道廖世要喂养雪蚕具体是为了什么,但能确定的是,这老头儿肯定又要远走了。

    行上官道,见严行之还在跟着,廖世忍不住道:“我都说了我要走,你跟着做什么?”

    严行之心下了然,诚恳回答:“我跟着你,同行。”

    其实廖世也早能料到,严行之会这么干。要是搁在平时,让他跟着也无妨,这孩子是严家独苗,看得出来严家对他的培养,也是很花了番心思,这孩子十分懂事。不会给自己惹麻烦。廖世知道自己的脾气,要是让别的人跟着他,恐怕不需要他主动赶,别人也自然跟不了几天就得跟“丢”了。但严行之这孩子是诚意要向他学医,被他尾随了几年,廖世差点就松动了心思。

    只是……这一趟去,差事不好办啊!

    廖世拧着眉琢磨了片刻,忽然又问道:“你不是回家探望母亲么?你就这么离开,连道别的规矩都‘省’了?”

    严行之闻言不禁心弦一颤。对他而言,生命中有许多轻易难舍的亲人朋友。廖世这一句话,算是击中他的脆弱处。他也因此,良久没有出声回话。

    但是渐渐的。他又想通了一个道理。亲人的挂念固然需要珍视,但一个人长大成年,便需要有自己的人生理想。虽然国朝以仁、孝、礼为精神主旨,此乃国风,亦凭此熏陶民风精神。但一个人如果因为过分重孝义,只驻足于一处,不思自己的理想与事业,没有个人存在的意义,那岂不是仍负了孝义?

    从父亲上至祖父,一生为之努力的。都是想着怎么克服家族里代代传递的怪病。这种病夺走了兄长的生命,令母亲哀戚半生,现在严家传到了自己这一代。难道自己不需要做些什么?每天陪伴在母亲身边,哄她开心,她就能真的一直开心下去?

    唯有克服此疾,笼罩在严家头顶上的阴影,才能彻底揭去!祖父是这么想的。父亲也是这么想的,而母亲……她也一定能理解我的!

    祖父在医道上跋涉一生。虽然仍是没能找到彻底治好这种怪病的药物,但他为严家积累了丰富的医学知识。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些医学底子,让已经将其全览一遍的严行之思考到一个问题:也许严家探寻的医道已经走到一个瓶颈区,再凭这条路往上走,要寻突破,进度或许会变得异常缓慢。

    强阻当前,或许变通之法,也是出路。

    祖父曾说过,廖世是药师当中的最诡、最强者。严行之对此一直很疑惑,医与药,看起来同是一家,这里头还能有什么区分?而在大风岭近距离尾随廖世的那几年,严行之对于祖父严广说过的话,似乎能感悟到些许了。虽然他还没能完全理解廖世的药道与爷爷的医道之间,最明晰的区别,但他已然因为那几年尾随廖世的见闻与领悟,决心要拜入廖世名下学习!

    其实,药道与医道最明显的不同,就在于创新领域。例如面对林杉的烫伤,是医者都知道难治,但恐怕只有廖世会想到雪蚕晶这种东西。只有像他这样痴迷药理的人,才会不但不甘心于只在书本里学习,还能将自然界所有事物都与药理联系起来。严广曾在孙儿严行之面前对廖世做出一个特别的评价:在当世,动物脂液类药剂的炼取,除了廖世这种怪物擅长,别的药师轻易都是不敢碰的。

    严广如此评价廖世,其实也间接等于是在说自己。严行之亦已意识到,严家的医术,目前大致还是停留在草本入药这个区域,不是严广思想守旧,而是因为当代整个医界的步调就是这样。那么不去抨击别的问题,只问药道,在动物脂液炼药这个领域,能不能找到攻克严家那种奇怪家族病的办法呢?这个设想是未知数,但这个领域的入门处,的确只能从廖世那里取得。

    严行之知道,如果凭借祖父现在在医界里的声望,给廖世施压,让他配合帮忙,他一定会给几分面子。但学医这种事,不同于交易,不是师父传多少,徒儿就能领会多少。这种学问要时间的积淀,而祖父的学识已经临近固定模式,让他晚年再求学别派,显然不行,这事还得年轻一辈拾起来钻研。

    严行之认为自己身为严家后人,便也有一份义务,致力于攻克困扰严家多年的怪病。哪怕完成这样的目标,需要借用别的学派的力量,看起来似乎对祖父一生积累的学识有些不敬。然而,迈过这道难关,不是靠继承祖业就可以完成的,若要追究起来,祖父年轻时,也不止是求师于一门。

    良久不闻严行之再开口说话,不知怎的,从不在意旁人感受的廖世忽然心生一丝自责,好像自己说了非常刻薄的话。伤了别人的心——其实他常这么干,只是今天少有的这么有自知之明。

    迟疑了一下,廖世忽然勒马停步,转过身看着严行之,缓言说道:“要远行,也别这么个走法,至少给家里留封信。”这话说完,廖世已从衣袋里取了两个小药瓶子在手。这瓶子是没有瓶塞的,因为瓶口被他铸合了。就见他捏着两个瓶子正对着一磕,瓶口破碎。算是开启了瓶盖。把两瓶液体合成一瓶之后,他便将瓶子递近严行之。

    “药水不多,字要少写。写完了我带你去京都。”

    严行之见状先是一怔,想不到廖世居然松口了,主动的要带他同行。很快他也回过神来,略一琢磨,就要脱了外衣做纸书写。却被行在他身边的邢风制止了。

    邢风已经跳下马背,把自己的外衣脱了,覆在马背上,然后认真地道:“行之,用我的衣服写,我会帮你把信带到。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这位长辈远行。还走得这么急,但我知道你不会是无理冲动的人,一定有这么做的原因。你这次远行。什么行李也未带,一路上要多保重,这天气,似是要下雨的样子,你要当心保暖。”

    严行之闻言心中一暖。顺手在马背负着的一捆枝叶里摘了一叶卷作了笔,抓紧时间在邢风的衣服上书写。同时还缓言说道“邢风,这位长辈就是我这些天常对你提到的药师,我跟着他同行,我家里人会放心的。”

    邢风闻言,禁不住又将一旁那马上老头多看了几眼。他有些难以想象,严行之无比崇拜之人,竟生了这个模样。但等他回转目光,看着严行之正用树叶沾着瓶中液体书写,邢风记得,刚才那位长者当着他的面配药,瓶子里倒出的液体是无色的,但此时严行之手中捏着的叶子笔尖,却是一点有些刺眼的殷红。

    他顿时又觉得无比惊讶,对那长者的看法,已经发生急剧转变。再看那人的外貌,与其手中鼓捣之物联系起来,只觉得颇为诡异。

    廖世早就不怎么在意别人对自己投来的异样目光,虽然他曾经也非常想向别人证明,他本来面相生得很英俊,但失败次数过多,他渐渐的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此时对上那少年带着些不可思议神色的目光,廖世很容易领会这种目光所代表的意思,对此他早已习惯了无视。但当他看见那少年对瓶子里鲜红的液体也流露出不可思议神情时,他终于开口解释了一声:“瓶子里本来是用作洗伤口的药,药性温和,不会像类似它的东西那么可怕。”

    初时看到那红色液体,邢风的确有将它比做血水的意思,而严行之用这样的“墨”来写家书,会不会有些忌讳?但他很快也明白过来,身为猎户家的孩子,他还没嗅过不带腥味的血。不过,在听到那长者的一声解释后,邢风感受到了对方的细心之处,渐渐也对那长者心生些许敬意。看来……严行之无比推崇他,的确是有硬朗道理的。

    严行之留给母亲的家书,简短得只有一句话,很快写完。拜别邢风,他便与廖世一道驱马狂奔,绝尘而去。

    急行一个时辰,见坐骑开始嘴角生白沫,廖世只得暂时放慢速度。他的马昨天狂奔一天一夜,已是累得够呛,回程得稍微悠着点了。不过速度放慢,他也没闲着,从马背悬挂的布囊里拿出一只盒子,取出里面两页纸的雪蚕晶,然后解开自己的衣服,将两张纸放了进去,紧挨着自己温暖的胸腹,再合上衣襟,束好有点脏破的衣带。

    “这是……”看见这一幕的严行之即刻说道:“药师,你这是要孵化雪蚕吧?”

    之前在采摘那种雪蚕食用的叶子时,廖世已经告诉了严行之,这叶子是要用来养蚕。尽管廖世需要的叶子并非桑叶,家蚕一吃就得死,但这样古怪离奇的事,若是搁在廖世身上,很可能就是有理言通的。对于廖世,严行之已有些习惯心存这种设想,然而此时看见廖世拿出那涂满两张纸的雪蚕晶,其实就是蚕卵,他不禁又疑惑了,看样子真的是蚕籽啊。

    廖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接着他又开始摘马背上那一捆叶子,洒在空了的盒子里。

    严行之琢磨了片刻,忽然又道:“难道这也是药?”

    “你这不是废话么。”廖世终于开腔,因为他已经把盒子里铺满绿叶,手头事了,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做了。将盒子放回布囊里,廖世揪起衣摆随便擦了手,然后接着说道:“不是药,我养来织布?”

    严行之闻言不禁失笑。

    廖世很少对人有好言语,比较嘴损。但这只是相对于普通人而言。如果拿他自己跟自己比,现在他的这种状态,算是较佳了。他还有闲心开玩笑。尽管他开玩笑的技巧很差劲,但至少说明他现在心情还不错。

    所以严行之觉得这个时候,自己有一些话说出来,廖世应该不会立即改了刚才的主意,甩马就溜。

    无声笑了一会儿。严行之渐渐沉下心绪,缓言说道:“前些日子,我在京都与爷爷一起住了几天,他同意我跟着你学习。”

    廖世随口道:“这话你很早就对我说了,怎么现在又说一遍,难道几年前你说的是假话?”

    这话刚说完。廖世就看见严行之的脸上渐渐又流露出笑意来,他忽然有了一丝觉察,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不。我没有骗过你,而药师你身为长辈,却总在骗我这个后生,希望这一次你别再这样。”严行之徐徐开口,神情渐渐又严肃起来:“爷爷后来还答应我一件事。待我回家陪母亲好好住一段日子,他会亲自送我去找你。”

    廖世满眼惊讶的看着严行之。一不留神,差点从马背上跌下去。晃着身在马背上坐好,廖世干咳一声,没有说话,心中则在想:这孩子不似说谎,前些日子在白芦泊时,一直觉得严广看自己的目光有点奇怪,原来不是错觉,他是真有事没说。

    “药师,我从未见你为什么事着急过,所以今天你走这一趟,估计不太简单。”严行之丝毫未在意廖世的沉思目光,不管他是不是又在想什么骗招,依旧照着自己的想法,不紧不慢的继续把未说完的话接下去,“你的目的地可能是京都,或也未必,我只希望你别是因为想把我丢在严府,才带我去京都。当然,你即便这么想,我爷爷既然已经把承诺放在前面,就还是会把我扔还给你。你折腾我不要紧,莫要误了你的病人才好。”

    如果说,之前廖世劝退严行之,是提到了严母,击中了严行之最顾虑的地方,那现在严行之则有些类似有样学样。

    他是猜的,其实他并不确定廖世是不是急着去救人,只是见他这么着急配药,才察觉到了一丝问题的根源。但他只要猜对了一点,即让廖世头皮发麻,因为严行之可以写信告别母亲,但廖世没法怠慢林杉的伤病,丝毫不能!

    别离能逢再遇时,生死茫茫两重天。

    人命啊!廖世想到,如严行之所言,自己如果再花时间陪严行之“玩”,岂非也等于是把林杉的生命安危拿来“玩”?

    意识到自己被一个后生摆了一道,廖世有些愤然的想磨牙,不过转念一想,这事要推平了也容易,带他去就行了——或者就在这路上用药把他迷晕,随便扔一家客栈里就结了?

    在刚才的话说完后,严行之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也知道廖世身上一定携带有各种药水,无比诡异,想要放倒他,容易至极。可他仍然没有因为考虑到这些,就对廖世提前说一些类似警告的话。他只是目光平平,注视着廖世,等待他的决定。

    廖世看着以这样的目光注视过来的严行之,心中那个不太明亮的主意反复了好几回。片刻之后,廖世没有掏出他玩得无比顺溜的迷药瓶子,而是异常平静地道:“我接下来要走的路,比在大风岭更加崎岖,还存在许多未知的危险,你依然要跟么?如果严广知道,他真的能放心?”

    此言一出,已经相当于是他在让步了。

    严行之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立即说道:“爷爷既然承诺了会送我去找你,想必他知道你准备去哪里。而我自己,无悔此行。”

    “好吧,咱们来赌一赌天意。”廖世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到了下一站,如果我怀里的雪蚕孵化了,我便带上你同行,反之,那里就是我们分别之地。”

    严行之诚然点头:“我服从。”

    ……

    土丘之间的空地上,燕家商队在整顿好马车货品后,在原地干等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等来了出发之前他们就联络好的那路人。

    官道上由远及近,很快到来十二骑。这十二人皆是普通着装,随身未带利器,行至官道中途即方向一转,向燕家商队行来。

    不需要醒目的制服,不需要能证明身份的令牌,已等得有些焦虑了的燕钰只是与这一行人领头的那两个人对了一下目光,即知道对方的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