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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茜茜也施施然走向那道屏风之后,岑溪知道那里头有一间风景特别好的包厢,不仅可以俯瞰繁华江景,全景式的玻璃天窗也可以仰望灿烂星空。何叶初来时概叹过她本来想订那间包厢,但是已经被人订下了,看来今晚的相遇也不全然是巧合。
也许是早就从宋茜茜嘴里知道他们要订婚了,他们真正一起出现在她面前,她也没什么感觉。最初突然看见阮少棠的那一阵懵懵然说不清的感觉过去后,她慢慢就平静了下来,涌来一种解脱似的释然。她不无自嘲地想,也许自己真的是个榆木脑袋。
她端起酒杯对盛时笑得没心没肺:“我们喝一杯吧。”
盛时倒怔了一下,似乎被她的笑容和动作吓到了。
岑溪以为他担心自己喝醉了,说了心里话:“你放心,我不会喝醉的,今天晚上我还需要保持清醒。”
她手里那杯酒还是餐前甜酒,其实也喝不醉,盛时很快就反应过来,不管她是要借酒浇愁还是故作轻松,他都甘愿奉陪。如果一杯酒能让她好受点,那又有何不可。
他轻轻和她碰杯,一仰头喝尽了杯中的酒。等她放下酒杯后,他指了指桌上的醒酒器,语气轻快地说:“那这瓶酒你就没有口福了,待会儿我一个人喝了吧。”
岑溪也看了一眼醒酒器,那是何叶一早就点的酒。何叶今天不仅特别豪奢地来了这家比起桃花源以昂贵出名的法国餐厅,点的酒也是特别豪奢的法国顶级酒庄的年份酒。还好她带了卡,要不吃完饭买单都成问题。
她也语气轻快的回答:“那怎么能行,我还是可以喝一杯的。”
接下来他们专注用餐,在细微的餐具碰撞声里时不时说几句话,气氛并不沉闷和怪异。法国大餐原本也十分讲究,食物一道一道上来,岑溪胃口回来了,觉得都很好吃,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把放到自己面前的每道食物都吃得干干净净,最后甜品松露巧克力上来了,她发现自己已经吃不下了,可是实在又非常喜欢吃这道甜点,不得不后悔起来之前不该吃那么多把肚子给撑饱了。
盛时看她拿着银匙盯着面前的松露巧克力,明明很想吃,可却又露出哀怨的样子,迟疑着不动。他想了想就明白了,不由好笑:“歇一会儿再吃吧。”
岑溪也想要缓一缓,于是笑嘻嘻对他说了一声,起身去了洗手间。
她没想到又会看见阮少棠,虽然他也在这里吃饭,可是那道屏风如同一堵地老天荒的墙,硬生生隔开了他与她,墙的那边是他的世界,墙的这边是她的世界。
就在她走出洗手间,在通道的转角,一抬头却又看见了他,他的脸清清楚楚地出现在她眼前,这一回他们之间只有一步之遥,她走路心不在焉,甚至差点撞到他身上。她看得清清楚楚他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他望着她,然而那双幽深黑沉的眼睛里只有漠然。
她愣了一下,本来想绕过他走过去的,他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声音冷淡:“你没话对我说么?”
岑溪的确有话要对他说,但不是在通往洗手间的走道上。她挣了一下没挣开他的手,他的五指反倒像铁钳一样紧紧箍住她。无论过了多久,他对她永远都是这样,她越挣扎,他就会越紧抓不放,就像当初他说要她心甘情愿,可是他何尝给过她选择,她只能如他所愿毫无自尊地哀求他,他总有办法逼她做他的禁脔。
她已经累了,不想再做这种无意义的挣扎,无力地说:“阮少棠,你放手。”
“我凭什么要放手?”
他的话也和他的动作一样霸道蛮横,岑溪突然觉得啼笑皆非,原来他和宋茜茜其实也挺般配的,王子与公主本来就是天生一对。在意识到之前,她就嘲讽而出:“你未婚妻就在这里,你抓着我是要给她看么?”
阮少棠的眼眸闪过一丝茫然,像是迷惘又像是空洞,转瞬却又是讥诮:“这是你的期望?是他告诉你的?他还告诉了你什么?是不是说只要我订婚了,你就可以跟着他?”
岑溪要想一想才明白他的意思,顿时一股热气从头顶俯冲而下,既愤怒又难堪,她举起那只没被他抓住的手用力朝他甩过去,“你……无耻!”
她那一巴掌正打在他脸上,他明明看见她的手掌朝自己而来,却不闪不避挨了下来。“啪”的一声,她自己都被那响亮的巴掌声震懵了,手掌心里也传来一阵酸痛,他却仍旧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看着无动于衷的他,怒气更甚,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阮少棠,你无耻,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你凭什么侮辱他?”
她不是没有听过难听的话,比那更难听的话他也不是没有说过,他不过是要提醒她记得自己的身份。她一直都很清楚,是她自己给了他侮辱她的机会,怪不得别人,可是他没有权利侮辱盛时。难道跟她一起吃顿饭,就要被他不分青红皂白的侮辱吗?
他居然直直看着她的眼睛,脸上又是那种侮辱至极的讥诮:“他是你的什么人?要你这么袒护他?”
岑溪一甩手又狠狠朝他脸上打去,这次他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他拽住她的双手用力一拉,她踉跄着扑在他怀里,后背也抵上了墙壁。
一对情侣手牵手从他们身边走过,视线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才各自走向男女洗手间。
他当然不会给她打第二巴掌的机会,还当着两个路人,岑溪回过神来,只能嘲讽自己的不自量力。她不想在这人来人往的走道里跟他纠缠不清,等那对情侣一过去,就想要推开他。
阮少棠的身体岿然不动,侧头越过一排绿植看着转角前头不远的某处,灯火辉煌下,那里有一个静静站立的身影。
他的目光在那个身影上停了停,脸上浮现若有似无的笑意,可是眼睛里只有冰冷。身上的骚动不断传来,她还在不依不饶要推开他,他转头就狠狠吻下去。
盛时面无表情看着那个人低头吻上她,就像当初在画廊院子里的那株树下,那个人也是远远看了自己一眼,然后肆无忌惮吻上了她。那时候她起初也是挣扎,后来就渐渐依偎在那个人怀里不动了。
他要走过去的双脚就那样止住了,前一刻的愤怒转瞬又成了木然的空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如果他们是情侣,他又有什么立场去帮她推开他?
最后他只能怅然失落地走开,然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都踌躇不前。
这一次他同样没有走过去,可是却再也没有失落和踌躇。他明白那一眼的含义,也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要当着自己的面亲吻她,不管是宣示也好,狂妄也好,甚至是强逼和霸道,他都不在乎了。
他原来以为自己终究来晚了,却原来他来得并不晚,兜兜转转他终于还是遇见了她,他终于还是能够留在她的身边。
身旁人影一动,答答的脚步声也跟着响起。他一把拉住那个快步向前奔去的人,强行带着她转身大踏步远离身后纠缠在一起的那两个人。
一腔妒火无处发泄的宋茜茜气急败坏:“表哥,你干什么?我刚刚都看见了……”
“不管你看见了什么,你最好忘掉。”盛时脚步不停,一直拉着宋茜茜走出餐厅,他不想她吵闹叫嚷的声音让餐厅里的任何人听见。因为那些也是关于岑溪的,但凡是和她相关的,他都不想被人轻慢和诋毁。
“为什么?你刚刚明明也看见了,你被那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了吗?你难道不生气吗?我看见了就是那个女人,我真傻,我还一直以为是那个小明星,我怎么就忘了她们本来就是姐妹。她就是用那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来骗你的吗?表哥,你看清楚她就是个狐狸精……”
盛时在走廊的僻静处打断她越来越难听的话:“茜茜,她是什么样的女人我早就看得清清楚楚,请你以后尊重她,我不想再听见你说这样的话。”
宋茜茜不甘心地冷笑:“我说什么了?她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你和少棠都为她鬼迷心窍,我都忘了,你说她叫岑什么来着?”
盛时看着她,面无表情,连语气都没有任何起伏,只是一派淡然的内敛:“茜茜,你如果真的能和阮少棠订婚,就好好守住你的未婚夫。我再和你说一遍,不管你刚刚看见了什么,你都忘掉,你也不要去找她,姑父能让你和阮少棠订婚,我也能让你和阮少棠不订婚。”
宋茜茜被他的话震住了,她自小娇生惯养长大,就算是父母也舍不得对她说什么重话。可是唯独这个表哥,只要他面无笑容认认真真地跟她说话,她就不敢不听。他明明温润如玉,即使是此时的正颜厉色也只是轻描淡写,可是她却能够听出来他这番话的强势和坚定。这也是第一次他在她面前这么冷淡和疏离。她早就知道在自己和那个女人之间,表哥是向着那个女人的,可是她却没想到他能偏心至此。她既委屈又愤怒,一时又不敢继续发作,想到这几个月来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现在正抱着别的女人,眼泪漱漱流了下来。
她哭得梨花带雨,也委实可怜。盛时终究不忍心,摸了摸她的头,拿出手帕递给她擦眼泪,劝了几句叫她别哭了,她反倒扑进他怀里,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一直到她止住了哭声,盛时才语重心长地劝说:“茜茜,如果你真的喜欢阮少棠,就不能做他讨厌的事,你明白吗?”
宋茜茜还不能完全明白,然而她又反驳不了这句话,她只是不甘心:“那个女人有什么好,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喜欢她?”
岑溪回到桌位的时候,盛时正举着酒杯轻啜,她若无其事对他笑了笑,也不解释自己为何离开了那么久,拿起叉勺就开始吃她的甜点松露巧克力。
等她吃完,盛时也放下了酒杯。她看他面前的甜点已经吃了,又对他笑笑:“那我们回去吧。”
她招来侍者买单,那侍者却说已经买了。
岑溪怔了一下,不敢问是谁买的单,她只怕问下去会让自己更难堪。
盛时突然说:“你刚刚去洗手间我就买单了,要不你下次再请我吃饭吧。”
岑溪又怔了一下,这个结果虽然不是她刚刚想的,却已经是最好的,她宁愿是盛时买的单。
她笑盈盈地说:“好啊,下次我再请你吃饭。”
离开餐厅后,盛时问她想不想去江边走走。岑溪也不想很快回到那个地方,于是和他一起在江边走了很久。
一路上,岑溪很少说话,盛时也并没有说很多话,仿佛就只是晚饭后来散步的,陪着她慢悠悠地朝前走。江畔灯火灿烂,有不少晚上出来漫游的人,他们两个人走在来来去去的行人中,迎面凉风习习,灯光下,一条大江波光潋滟,岑溪忽然明白过来他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
一直到一条长路要走到尽头,盛时望着江水概叹了一句:“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岑溪不由停下脚步,面朝江水。
盛时也跟她一起面朝江水,他的声音在夜色里听来也像是带着暖黄色的温度:“岑溪,我知道你最近一直都闷闷不乐,我其实一直都想要你高兴一点,可是又不知道该怎样让你高兴,所以就想带你出来走走。你看,我小时候这条江水就在这儿,现在这条江水还是在不停地缓缓流动。有些事情不会变,有些事情会过去,就像走路一样,只要朝前走,慢慢地就走过去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人生就像我们脚下的长路一样,一步一步走过,而且还有很多人陪着你,我也会陪着你走下去。”
岑溪的爸爸曾经说过,他的女儿永远都有人守护。其实这句话最初也不是爸爸说给她听的,而是说给何叶听的。那时候何叶的妈妈去世不久,何叶刚刚来到她家里。那时候她们都只有八岁,她还记得何叶不肯再弹琴,在学校也不和同学说话,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有一天爸爸在吃晚餐的时候就说了那句话。他对着她和何叶笑眯眯地说:“我的女儿永远都有人守护。”
何叶的眼泪吧嗒吧嗒落到了餐桌上,她那时候懵懵懂懂,反倒没有什么感觉,却在何叶的眼泪里记住了那句话。后来又听爸爸说过几次,她才知道这句话时属于她和何叶的。
她以为随着爸爸妈妈的离开,她已经忘了这句话,这时候却又想了起来。她的眼泪也和很多年前的何叶一样流了下来。
这天晚上,岑溪面朝江水,最终泪流满面,可是那眼泪却是暖的,带着守护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