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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岑溪还躺在床上时就接到了刘秘书的电话。刘秘书的电话打得不早不晚,赶在阮少棠吃完早餐的前五分钟,这样饭后可以马上向他汇报。只是岑溪昨晚心绪紊乱,而且脚疼了半夜,没怎么睡觉,又被医生叮嘱这几天要多卧床休息,于是就赖床了。
刘秘书像背书似的一板一眼地传递了阮少棠的那句话,然后又一改语气,和和善善说了几句关心话才挂断电话。岑溪睡得迷迷糊糊,握着手机却半晌都没反应过来,一时弄不明白阮少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一直到起床洗漱后,她想起昨天傍晚在湖边摔了一跤。
那时候傅和意说完那句话,她就怔怔地站在那里,慢慢清晰的那个念头像荒野里无涯的黑夜一样紧紧攫住了她,漫天漫地的悲伤直朝她涌来,伴随着没有尽头的恐惧,她再也走不出那一片黑夜里无涯的荒野。
她曾经以为她不过是他百无赖聊之下遇见的一只毛毛虫,供他消遣娱乐而已,总有一天他会把她扔下,只要等下去,她总会等到那一天的。
可是他的世界里有那么多毛毛虫,他为什么偏偏抓住她这只不放?
以前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等傅和意说出来才知道——却原来只是那样。
难道就是因为那个悲哀的理由,那点若有似无的相似感觉,所以她的人生就注定了是他消遣娱乐的毛毛虫吗?
一直到傅和意慌乱地问她怎么了,她才知道她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傅和意似是被她的样子吓到了,没想到她会那样,一时手足无措。
岑溪有点难为情,她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眼泪一流出来就没完没了。阮少棠厌恶她的哭哭啼啼,自从那天早上他站在床边不轻不重说了那番话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在他面前哭过了,再苦再难她也能忍下去,等到他不在的时候自己把眼泪吞下去。可是那天晚上受伤后,似乎她之前所有的眼泪都找到了出口,不仅在他面前一哭再哭惹他厌烦,现在当着傅和意的面也能流泪。
她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只想走开几步不那么尴尬,刚刚杵着拐杖心神不宁走了两步,不知道哪里突然窜出一只萨摩耶在她脚边打转,眼见着她的拐杖再一落地就有可能打着,千钧一发之际,她连忙后退,然而拐杖一歪没有稳住,她硬生生地摔了一跤,头晕目眩倒在地上。
傅和意和萨摩耶的主人坚持又送她回了一趟医院,结果她的脚又重新包扎了一回,医生又耳提命面了一番。
岑溪想或许是傅和意告诉了阮少棠她摔跤的事,他才那样说吧。她也不想去管他是气话还是嘲讽,只是这一下咖啡馆是去不成了。她老老实实在家里呆了三天,傅和意每天都会过来送她去医院打消炎针和换药。第四天从医院回来的路上,她额头上的纱布已经揭了,看上去没那么显眼了,便又尝试着提了一下想去咖啡馆看看。傅和意这回却立即同意了,只说让胡师傅接送。于是岑溪每天去医院打针换药后就去咖啡馆照看生意,到了晚上九点,胡师傅就会准时去把她接回来。
这样过了一周,她额头上的伤口已经拆线了,也不用每天去医院打针换药了,只是脚伤还没好,不过好在她对拐杖的运用熟练了一点,杵着拐杖走路不再颤颤巍巍的摇来晃去,手臂也不像前几天那样酸。
这天中午,胡师傅照例送她到了咖啡馆。七夕过后,咖啡馆的生意便又冷清了下来,岑溪坐在前台调出这周的营业额算了算,几乎也是持平状态,不由泄气,想着是不是要花钱再好好宣传一下。她并不是舍不得花钱,当初开业时该打点的也打点过了,什么旅游杂志啊美食专栏啊也都上过,还花了一大笔钱在电视台的某个美食节目里打了个广告。可是那一大笔宣传费就像是扔进水里的石子,只溅起了一点点涟漪,慢慢就平静无波了。再在这上头花钱岑溪就有点不是滋味了,而且她也固执地认为,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只要食物好,有特色,这里位置又好,不可能没有回头客。她一手撑着下巴,眼睛看着账单,却是漫无焦点,心思也渐渐转开了。
阿水突然快步走过来,说:“溪溪姐,靠窗的那位客人点了一支红酒,我没听说过那个名字……”
岑溪下意识问:“什么?”
“他好像说的是法语,我也不会说……”
岑溪明白了,客人点的不是酒水单上明码标价列出的那些红酒,而是欧洲顶级酒庄某种少见的名贵酒。这家打着咖啡生活馆名头的餐厅开在了这里自然定位本身就不低,当初定酒水单的时候,为了吸引高端客户群,一些名贵红酒也都在上头,甚至有些极其昂贵的年份酒也写明可以咨询预订。这样一来光酒水单的进货成本就不是一笔小数目,岑溪当时还犹豫了一下。何叶却说不花钱也难赚钱,有钱不赚就是傻瓜,越贵越好,只要有人订,她就能够把酒弄来。岑溪看了她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相隔不远的那家西餐厅的餐单后,一边连连咂舌,一边也感慨人民的消费潜力真是无穷大。想了想后头那家兰苑,她也明白经常在这儿出入的有钱人当然不会少。于是为了不显得太寒酸,也就不去划算酒水单的进货成本了,想方设法进了一批名酒回来。
岑溪问:“客人有预定吗?”
阿水眨了眨眼睛,似乎这才记起来这一茬,摇头说:“应该没有。”
岑溪知道再问下去阿水也说不清楚,阿水素来在前台管接待,今天只是顶一个七夕加班后调休的服务员的班次,所以弄不清楚也正常。客人还在等着,她站起来说:“那我去看看吧。”
阿水连忙把拐杖递给她,扶着她走到那个角落里靠窗的桌位。
客人抬头看过来,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眉目清朗,穿着熨烫服帖的白衣黑裤,看得出来衣着考究。
客人忽然站起来,岑溪对上他的视线,不由一怔。
阿水说:“先生,这是我们老板,对不起,我不知道您刚刚点的是什么酒,麻烦您再对我们老板说一遍。”
岑溪定了定神,微笑招呼:“先生您好,非常抱歉,请问您刚刚点的是什么酒?”
客人非常和善:“没关系,我刚刚点的是i,什么年份的都行,我只是需要一点酒来提神。”
岑溪迟疑了一下。咖啡馆里现在并没有i,原本是储藏有一瓶的,还是何叶去法国葡萄酒庄园参加活动时特地带回来的,也写在了酒水单上充场面。上回何叶和岑靳过来,吃晚饭的时候嚷着要喝酒,她想着岑靳生病受了那么多苦,这几年都没怎么沾酒,就把那瓶最贵的i拿出来喝了,因为据说那个年份的i特别香。岑靳果然非常喜欢,何叶讲起来葡萄酒庄园怎样好玩,她当时还想等岑靳的身体再好一点,就跟何叶一起带他去葡萄园晒太阳摘葡萄。
后来岑溪压根没有想过补货i既贵也难买,若有客人要喝上好的红酒,也都会跟风点近年在国内炒得极热的、、petrus等,甚少会有人点i,来这里的客人就更不会了,反正那一瓶开业半年了都无人问津。对酒那么挑剔的人当然会去顶级西餐厅或者那家满足一切奢华品质的兰苑。
客人大约也察觉到了,温和笑道:“没有吗?没关系,我刚刚才看到酒水单上有说明需要提前预定,那我换别的酒吧。”
岑溪却一瞬间做下决定:“不,我家里有,您可以稍等二十分钟吗?我让司机马上送来。”
客人也并不问年份和价格,点头同意:“可以,那麻烦了,我吃完饭才喝,酒送来后就先醒着吧。”顿了顿,他又礼貌问询:“我下午会在这里工作,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们这里挺安静的,如果您需要,我们也可以在那边图书室给您搭一张桌子。”岑溪直到这时才发觉他还站着,连忙伸手请他坐下,“您请坐,祝您下午工作愉快!”
客人却没有立即坐下,岑溪留意到他朝自己的腿看了一眼,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起初看见她过来就站了起来是为了表示尊重。大概他觉得在杵着拐杖的人面前坐下太不礼貌,于是她又笑着说:“我前不久伤了脚,现在只是走路不大方便,您不用客气,请坐!祝您用餐愉快!”
客人笑一笑,终于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