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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得有人找,金五奶奶和紫鹃齐齐掩住话题,知道宁氏平安,紫鹃也不好多问她是怎么解决后顾之忧的,回头问翠儿是何人,找的是谁,总不能同时找她们两个人,毕竟在外人眼里,纵因黛玉有所瓜葛,两个并不住在一起。
翠儿亦觉察出自己话里的错误,忙笑道:“并不是找奶奶的,是找紫鹃姑娘的,林姑娘打发人来告诉紫鹃姑娘一声,在后门子那里。”
紫鹃问是谁来找自己。
紫鹃一面问,一面在心下思索是何人来找自己,父母鲜少来找自己且不提,别的既走后门,必是下人,因为她的哥哥历来都是走前面西角门。
翠儿不知,看向报信的柳儿。
柳儿忙道:“后门婆子来说,是姑娘的姨母和表妹,我想着姑娘在这里几年,除了周大爷,平常没人来找姑娘,忽然来找姑娘,必是要紧的。林姑娘也这么说。”
一听是许家的姨妈来找自己,而不是什么下人,紫鹃就觉得头脑隐隐作痛,她们可能因为习惯走后门了,没有自己已是良家子的觉悟。紫鹃这会子可没忘记周福生说的那些话,因许姨妈家打的主意太过可恶,竟想到林如海,又想借生儿育女成为林家的老封君,她便没有告诉黛玉,谁知这娘儿两个竟找到自己这里来,紫鹃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与金五奶奶分手后,金五奶奶去黛玉房里,她去后门,想了想,打发人去给周福生报信,到了后门门房,果然看到文定之日见过的许姨妈携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坐在后门门房中。
不管许姨妈打的主意如何可笑,她到底是从荣国府出来的,也曾是主子们的贴身丫鬟,见识排场尽有的。衣着打扮倒是不俗,也不显粗鲁,可能其家境真的不如从前了,她穿的却是家常旧衣,依稀仿佛是许多年前的料子,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和许姨妈相比,许蕊儿倒是打扮得极鲜艳,大红棉纱小袄儿,白绫细折裙,乌压压的头发上簪着两支玉簪和两朵鲜花,腮凝羊脂,唇结樱颗,宛然如鲜花嫩柳一般。
难怪许姨妈有那样的志气,许蕊儿确实生得不比袭平鸳鸯等人逊色。
紫鹃满脸堆笑地问道:“姨妈今儿怎么有空贵脚踏贱地?怎么来了这里?也不提前打发人跟我说一声,猛地听说姨妈和表妹过来,我倒唬了一跳。”又命婆子给她们沏茶。
许姨妈笑道:“这样高贵的地界,怎么是贱地呢?紫鹃你太谦逊了。我是你嫡嫡亲的姨妈,你是我嫡嫡亲的外甥女,难道我来城里一趟,上回又未能和你多多说话,今儿竟是不能带你表妹来看你?你如今有身份有气派了,也别忘了拉扯拉扯你妹子才是。”
许蕊儿听母亲提到自己,眼珠子只盯着紫鹃身上的首饰,她是家常打扮,头上挽着发髻簪着陆恒送的那两支簪子,其余亦是生日时所佩戴的首饰。
见她的比自己好,许蕊儿又羡又妒,道:“姐姐的簪子真好看,我从来没见过紫色玉簪。”
紫鹃淡淡一笑,没有接许蕊儿的话,而是看着许姨妈,道:“听姨妈说的这话,倒像是谁一朝富贵忘了亲戚似的。可是,我一个丫头出身的又有什么富贵,也是和姨妈一样要出去的,怎么拉扯表妹?谁家的女孩子不是娇生惯养的,非得别人拉扯?谁不知道姨爹表哥们都是极疼姨妈和表妹的,有这样的好父亲好哥哥,表妹何须我一个外八路的表姐拉扯?”
许姨妈没想到小时候言语温柔的紫鹃口角竟这样伶俐,一时倒无言语可对,过了好半日才道:“你姨爹表哥若有用,就不至于走投无路了。你表妹这样的年纪,也没过过几日自在日子,我心里疼她得很,想送与你作伴,你瞧如何?”
紫鹃从来不知委婉二字为何物,当即就拒绝道:“竟叫姨妈失望了,我身边也有丫头婆子地伺候着,不需要劳累表妹服侍我。”
她便是糊涂了也不会让居心叵测的许蕊儿进林家,这位可是打着林如海的主意。
紫鹃暗暗忖度,哥哥不是说她们上个月就被许姨爹和许家表兄表弟强行带回去了?怎么又来这里寻自己的晦气。她心里明白,必是许蕊儿进荣国府无望,又或者时隔一个月许姨妈才又乘机进城,来找自己,想从这里寻得途径进入林家。
听了紫鹃的话,许蕊儿脸色一变,登时十分难看,许姨妈也很不高兴,瞪眼道:“什么服侍?你一个做姐姐的,难道还使唤妹妹给你端茶倒水不成?你现在已经脱了籍,是良家女子,你妹妹也是良家女子,凭什么就得她伺候你呢?”
许姨妈极疼女儿,一心一意地替女儿打算,想让她攀个高枝儿,不必像自己似的,外聘之后便如农妇,吃尽苦头,所以即使就算她想让女儿进大户人家当差,也不愿女儿服侍紫鹃。
紫鹃似笑非笑地道:“既不能给我端茶倒水,我要来何用?难道跟我一起住,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再来让我陪她说话解闷,不陪着就是我不懂待客之道?我又不是养祖宗。平日里说话自有我们姑娘,替我解闷儿的还有丫鬟,我要一个外面不知底细也不知道会不会端茶倒水的外八路表妹作甚?姨妈别嫌我说话不好听,姨妈也是从荣国府里出去的,难道不知道大家子规矩?哪有丫头亲戚住在主子家的道理?就算表妹卖身为奴,像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不要的。家里的家生子都使唤不了,买个已长成难□□又不知心性的,给自己找烦恼不成?”
她对周父周母和周福生客气,那是原身的亲人,黛玉和丫鬟们客气,一个是自己最最喜欢的林妹妹,其余是自己的同事,对于这样的姨妈和表妹?不好意思,她完全没有好声气,也不需要顾忌什么亲戚情分地婉拒,令对方假装听不出来。
许蕊儿猛地站起来,指着紫鹃道:“姐姐说的这些都是什么话?我妈好歹是姐姐的长辈,我们原是一番好心,怎么就由着姐姐指着鼻子数落了?”
紫鹃冷笑一声,道:“我倒要问问,是谁指着谁的鼻子?到底是谁没教养?”
许姨妈有求于紫鹃,一手打掉女儿的手,假意呵斥道:“蕊儿,怎么和你姐姐说话呢?谁教你学会指着别人的鼻子说了?我教你的礼数呢?这般不遵长辈,像什么?”
紫鹃就当没听出她的话外之音,直截了当地道:“姨妈若是来看我呢,我心里极感激姨妈,明儿回家探亲,见到姨妈也会亲自道谢。若是姨妈别有所求,不必说别的,就请姨妈回去罢,我什么都做不得主。不,别说我做不得主,就是我做得了主,我也不会同意姨妈之求。打量着我竟是糊涂人不成,许多年不见,呼喇吧喇地想送女儿进大户人家,难道没有算计?”
一席话说得许姨妈登时涨红了脸,许蕊儿气得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偏生紫鹃说的话扎扎实实是她们的打算,无可辩驳。
可巧婆子沏茶上来,紫鹃端起了茶碗,有送客之意。
许姨妈在家里颐指气使惯了,受紫鹃如此对待,拉着许蕊儿扭头就出去了,她在荣国府里长了这么大的年纪,姐姐一家不肯帮忙,难道就没有别的兄弟姊妹老姊妹了?
她们走后,周福生才满头大汗地赶过来,连连道歉,得知妹妹已将她们打发了,不由得问道:“妹妹是怎么打发的?我好听来学学。妹妹不知道,她们在咱家那大半个月,着实闹得不堪,就像扭股儿糖似的。”
紫鹃忙给周福生让座,又倒茶,道:“也没说什么,就直接点破她们心思,拒绝了她们。我和她们统共见过几回?有什么情分,何须顾忌。”
周福生想了想,点头道:“也是。若不是妈念着姊妹情分,岂能容她们在咱家闹腾。”
紫鹃道:“只怕姨妈她们不肯善罢甘休,我瞧着进大户人家为奴做婢的心思还没消。怎么姨爹和表兄表弟们没看出,又让她们进城来了。也该想个法子以绝后患才是,谁耐烦天天地面对她们,个个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周福生无奈地道:“上回我见了姨爹和表兄表弟,姨爹说管不住姨妈的心,从表妹刚生下来就筹谋把表妹送入府里,好享受她不曾享受的荣华富贵。”
紫鹃瞠目结舌,一想不对,既有打算,如何小时候不送来,反倒长大后送来?
她跟许姨妈说话的时候就说得明白,说她清楚大户人家的规矩,要么就使用家生子,要是从外面买人,必是买年纪小的容易□□的,几乎不买年纪大的,就怕品行脾性儿不知好歹。
当然,像贾赦那样买来做妾的就另当别论了。
听妹妹提出自己的疑惑,周福生轻轻咳嗽一声,道:“想是我忘记告诉你了,表兄说,表妹生来倒好,谁知满月之后极黑极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无论姨妈用什么法子,都难调理出来。说来也奇怪,二三年前表妹渐渐就长开了,模样儿越来越标致,姨妈才有起了心思。”
原来如此,女大十八变,紫鹃恍然大悟。
许姨妈的事情和自己不相干,只要她们不再来找自己,不来打林家的主意,紫鹃便不管她们如何打算,反倒问周福生生意等事,一起用过茶果才送哥哥出门。
她还想知道宁氏到底怎么了,不想回到房里,金五奶奶已经回去了,只得暂且放下。
展眼又是数日,时值八月,天气渐渐转凉,乐善郡王府仍没有消息透出来,单立得了这病不敢见人,倒是宁氏突然自知身染恶疾而难愈,恐怕时日无多,竟是出家修道了,也想替单立祈福,而且在皇家道观名唤玉真观处出家,侍奉出家的老太妃们。
这些老太妃们不是太上皇的嫔妃,而是太上皇之父的嫔妃,也是太上皇的长辈,那位皇帝驾崩时,后宫尚有许多无子的年轻妃子,太上皇之母最厌这些狐媚子,偏因那位皇帝生前仁厚,不许活人殉葬,认为有伤天和,太上皇之母便勒令那些嫔妃出家,也就有了玉真观,后来又出了一位出家的公主,玉真观便成了皇家道观,和玉皇阁相对。
彼时那位出家的公主已经羽化,现今执掌玉真观的便是一位老太妃,虽然早没有了当年的荣华富贵,但到底出身皇家,颇得当今尊重,封其为“玉真散人”,道行很深,时常出入皇宫,常见后妃公主,既收下宁氏,乐善郡王府便不敢如何作为。
宁氏既出家,其丫鬟婆子都随她一起,芙儿和蓉儿成了两个小道姑,婆子们仍侍奉她,就像出家的妙玉一样,嫁妆还是自己的,陪房还是自己的,田庄进项还是自己的。
而且,道士不忌荤腥,不忌婚嫁。
但,出了家,出家前的婚姻就等同于彻底结束了。
紫鹃想起了出家的杨贵妃,可不是出家后和前夫断绝了夫妻关系,后来又进宫做了公公的妃子?看来出家真是一条好路子。
料想宁氏早有打算,不然不会突然就受玉虚观的庇佑,只要乐善郡王府不能再动她,紫鹃就彻底放心了,不想她放心得太早了,因为许姨妈那边惹出了一件事,她竟真的把许蕊儿送入荣国府了,而且还送到了怡红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