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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老爷子的脸色还算正常,“哦”一声,表示知道了。

    裁缝感慨道:“你这闺女可真孝顺啊,自从你出来后,她每个星期都来看你们,我家那两个,一月也不来一次,那天在商店门口遇到,天天说忙,忙忙忙……”

    黄老爷子没有高兴,只是平静的点点头,见他好奇的打量女婿和外孙女,忙介绍道:“这是我家大闺女的丫头,这是她爸。”

    “爷爷好。”幺妹脆生生的打招呼,看来裁缝爷爷和外公是老熟人啦。

    裁缝推了推老花镜,正兀自纳闷哪儿来的外孙女,不是外孙吗,忽然反应过来,“这,这是阿柔的孩子?”

    老爷子面色柔和的点点头,“对,家里还有弟弟妹妹。”

    “哟!长得可真像!”显然,他也许多年没见过黄柔了,只是能在幺妹身上看见黄柔的影子而已。

    老爷子同他寒暄几句,说明来意,让他给他和女婿量身定做两套中山装,女婿赶着回石兰省,尽量快些。

    “要最好的料子哟爷爷。”幺妹说着,立马问多少钱,她抢着掏出她一沓毫无用武之地的“大团结”,数出十六张。

    八十块一套,跟人均工资比起来是贵的,可跟刚商场里的西装比起来,还不够买一只裤腿呢!幺妹悄悄叹口气,外公这么帮她省钱,她要怎么让他老人家知道,她真的很有钱呢?她存折上还有三万五嘞!

    量好尺寸,又去不远处的菜市场买了几斤肉和油,至于老奶粉得去副食品商店,太远了,他们懒得去。

    拎着东西刚到门口,就听见院里传来周永芳和一个年轻女人的笑声,幺妹更好奇了,视线率先轮到年轻女人身上。

    只见她齐肩中长发,皮肤跟妈妈一样白,眼睛一样大,嘴巴一样小,就连个头也差不多高。

    “绿真回来了,这是你小姨。”周永芳看见他们手里的东西,喜得眉开眼笑,“娜娜,这就是你姐的闺女,这是你姐夫。”

    黄娜温柔的笑笑,主动走过来,在幺妹脑袋上摸了一把,“真乖,跟姐姐一样漂亮,姐夫也是一表人才,姐姐姐夫真是郎才女貌。”

    幺妹喜欢听别人夸爸爸妈妈,喜滋滋的看着她,“小姨也漂亮。”

    黄娜笑得更温柔了,这股子温柔劲儿跟黄柔如出一辙,真不愧是姐妹。

    顾学章不喜欢她看自己的眼神,轻咳一声,推说给车挪个地方就出去了。谁知来到车旁才发现,原本关得好好的车门居然打开了,车里摆放整齐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他第一反应是遭小偷了!

    因为他在大河口的时候车就停在自家院里,方便几个孩子爬上去玩儿,他都不锁的。崔家几个孩子和高玉强兄弟俩都比较懂事,玩是玩,不会乱翻乱动,也不爬驾驶位。谁知刚把车停胡同的时候给忘了上锁。

    幸好钱财证件等贵重物品他们都是带身上的,看了下只是丢了几件衣服和两套被褥,还有绿真路上休息看的两本书。顾学章看了看,路过的大人孩子都很坦然,虽然会好奇车子,但也只是张望几眼,没有鬼鬼祟祟的。

    问了问周围人家,大家都说没看见。

    估摸着,小偷已经跑了。

    单知道首都治安好,可没想到胡同里头这么乱。顾学章面无表情的把车子锁好,不可能为这么点事报警,因为没锁门确实是他的失误,只能吃一堑长一智。

    唯一遗憾的就是幺妹的衣物,带来两套换洗的都是她最喜欢的,还有那床绣着熊猫的小被子,也是她从小就喜欢的。

    屋里,绿真说去帮“外婆”做饭,“小姨”将她拉住,“你外婆许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就让她活动活动身子骨,绿真来陪小姨聊天吧。”

    被她安在一张还算干净的小板凳上,又被塞了一杯甜甜的糖水,幺妹还有点喜欢这位“小姨”的。

    “你妈妈身体怎么样?我听你外婆说她刚生了一对双胞胎?”

    “挺好的,我奶奶和几个伯娘都会照顾她,弟弟妹妹也很乖。”

    黄娜脸上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羡慕,“你们家都三姐弟了呀?可小姨家只有一个表哥呢,比你大两岁,刚准备上高中。”

    幺妹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她敏感的发觉,小姨好像在有意的讨好她。不是问她喜欢吃什么,就是问她喜欢穿什么,当听说她要帮朋友带两枚纪念章回去,第一时间说陪她去爬长城逛颐和园。

    可听外婆的意思,她在市链条厂上班,工作非常辛苦,应该会很忙的吧?

    “对了,你说你叫崔绿真,可我听你姥爷怎么叫你爸‘小顾’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黄娜问。

    幺妹顿了顿,其实,她这年纪的孩子自尊心作祟,对这样的家庭关系本能是回避的。但她又觉着,自己这么幸福,有啥不能说的呢?

    “啥?是继父”黄娜惊诧极了。

    老爷子听见,“嗯哼”一声,提醒她注意说话方式和态度。继父怎么了?依他看,继父也不差。早在监狱里,他就听老友说过,顾学章对幺妹不错,是真正的花心思教养她,说实话,比他对黄娜只是给钱用心多了。

    都是一样走仕途的,都是一样当继父,他差顾学章,差远了。

    周永芳的手艺不错,没一会儿,一份酱肉丝,一份番茄炒蛋,一份锅包肉,还有一个紫菜蛋花汤,一碟子花生米就出锅了。

    老爷子和周永芳坐上座,顾学章坐到老爷子对面,不吃饭先喝酒,也不知道是什么酒,他才喝一口就觉着不对劲,杂得很,又烧舌头,就像酒精勾兑出来的一样。

    顾学章心道,看来岳父家日子不好过,这样的酒他们早几年就不喝了。可谁知老爷子刚喝一口差点喷出来,面不改色的看了看酒瓶子,又似乎是难以置信,再喝了一口,脸色十分难看。

    而幺妹身旁的黄娜,臊红了脸,都快把头埋饭碗里了。

    还是周永芳看不过眼,大声道:“你看娜娜干啥,她又不喝酒,怎么知道什么酒好什么酒不好……再说,孩子不也是孝敬你?你亲生的有这么孝顺吗?”

    幺妹心头一惊,立马明白过来。

    怪不得妈妈从没说过她有妹妹,外公一路上也没提起过,原来不是亲生的。

    老爷子把脸一板,欲像年轻时候那样用脸色和眼神压下她,可周永芳却不吃这一套,“啪”一声撂下筷子,“你凶我干啥?你还有心吗?这么多年里里外外我一个人操持,要是那没良心的早改嫁了,我……”说着说着,老泪纵横。

    二人本就是半路夫妻,虽说她当年以一普通工人的身份嫁给高官,着实羡煞了旁人,谁都以为她要当干部了,可实际上除了优渥的物质条件没落着啥好处,他有权的时候不愿帮她调动工作,现在落魄了更加不可能了,就这样,皮革厂女工一做就是这么多年!

    丈夫入狱后,她一没卷着小四合院改嫁,二没不管他,春夏做鞋,秋冬送棉衣棉被,她的工资本来也就不高,一个人维持生计不算,还管着他在监狱里的花销。

    老爷子也知道她不容易,所以出狱这两个月都尽量忍让着她,她嘴巴碎,就让她多说两句,他不回嘴。她说生计艰难,他在监狱里约会修鞋,这几天挎个修鞋箱出去走街串巷。他知道,曾经的辉煌都让自己一手毁了,现在妻子不嫌弃他已是万幸。

    可哪怕不当官了,他的官威,他的尊严还在,不允许妻子当着这么多人面撒泼。他举重若轻的,“唰”一声放下筷子,非常平静的说:“好好吃饭,有话慢慢再说。”

    周永芳有一瞬间的害怕,可很快,在女儿的眼神鼓励下,她“哇”一声哭开了,“我为你和阿柔当牛做马了一辈子,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咱们外孙女来家第一次,你就这么不给我脸面,我在你心里就是免费的保姆是吧?”

    想到这么多年不容易,她确实是伤心的,眼泪也是真心而流。年轻时候顶着众人羡慕嫁给他,除了能过两天好日子,她要权没权,要爱没爱,后来他锒铛入狱,她受尽街坊白眼,好容易熬到他出狱,不想着怎么给家里增加收入给她好日子过,明明黄柔这么有钱,但凡他开口随便拔根毛都是她几年收入!

    他为什么就是不愿开这口?

    就像娜娜现在工作不顺,求他帮忙给曾经的老部下打声招呼,将她调到机关去,他为什么就是不开口?

    她一辈子吃苦受罪也就罢了,凭啥娜娜也要跟着她吃苦受罪?几乎是一面哭,一面气得老脸涨红,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

    黄娜不说在旁边劝说一下,自个儿哭得比她还可怜。

    闹成这样,顾家父女俩也没法再吃下去,就默不作声看着她们哭,听着她们声讨黄老爷子,仿佛全世界都欠了她们。

    黄老爷子憋红了一张脸,胸口起伏得厉害,气喘如牛,“我……我……”话未说完,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涨得脸红脖子粗。

    幺妹赶紧给他拍背,顾学章给倒了一杯温开水,拿出几个药片,伺候着他吞下去。

    黄老爷子好强了一辈子,没想到临老让老伴儿和继女把他脸都丢光了!早不闹晚不闹,偏偏女婿上门闹起来,表面上是数落他这么多年不负责任不管她们死活,实际是做给女婿看,让他拿钱嘞!

    果然,闹了一会儿,黄娜把周永芳安抚下来,轻声道:“妈别哭了,这么多年你一个人撑着这个家我们都知道,姐姐姐夫一定也知道,他们这么孝顺,一定会补偿你,会给咱们爸好日子过的。”

    她红着眼,温柔的问顾学章:“对吧,姐夫?”

    顾学章不置可否。

    幺妹偷偷看了一眼,爸爸不说话,她也不说。

    于是,气氛更尴尬了。

    这就是逼着要他们必须拿钱了呗?黄老爷子被气得胸口疼,但有幺妹的灵力护体,咳倒是不怎么咳了,“走,我们出去。”

    说着率先起身,顾学章跟上,幺妹也紧随其后。

    身后,是周永芳的破口大骂,“有本事就去就有本事别回来!是男人你就投靠你亲闺女去,让我闺女养着算啥本事啊……”

    他刚出狱的时候,黄娜确实给家里又是买米又是买油的,老爷子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心里是有一点点动容的,可他的动容都在她一次又一次磨他给“老部下”打招呼调动工作之后磨得所剩不多了。

    他是犯过错的人,国家和社会给他这个重新做人的机会,他发誓一定会好好珍惜,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先不说他现在的身份,老部下会不会买他的账,光走关系调工作这一条就是原则问题,是他绝不会让步的底线。

    他冷笑一声,虽然自己是不中用了,可脑子不糊涂。娜娜三天两头回来“看”他,其实是对这事还没死心呢。她总觉着他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可他呢?

    只不过是一条没足的蛆罢了!

    忽然,手臂被人晃了晃,是外孙女。

    “外公别生气,她们要钱的话,我给她们,你别生气,生气对你的病不好。”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有这份经济实力,她还拍了拍自己的书包,里头胀鼓鼓装的都是人民币。

    老爷子长长的叹口气,这不是钱的关系。

    人心不足蛇吞象,黄娜的工作怎么来的?他心里门儿清!

    黄娜原名不叫黄娜,而是金丽娜,她生父姓金,是周永芳再婚后,把她改姓黄的,甚至为了做到和黄柔“平起平坐”,她把“丽”字也去了。

    可即使名字上平起平坐,她的学习能力差黄柔还是差太远了。黄柔每次考试第一名,她就在倒数徘徊,黄柔考上燕京大学中文系,她却连普通大学的门都摸不着,高中毕业后一直在家闲着,后来黄柔下乡后,她才软磨硬泡让周永芳去探监的时候提工作的事。

    甚至,因为他不答应,她们便自作主张求到他的好友那儿,愣是死皮赖脸让人家给她安排进链条厂,一待就是这么多年。

    等他在狱中知道的时候,早已于事无补。

    可人的欲望是不断增长的,当年的他一样,虽然已经在链条厂当到了工会主席,妇联主席,可黄娜还想往机关调,甚至妄想着有一天能进入国家部委,最吃香最洋气的当然是外交部咯!

    黄老爷子早看透她的心思,只是有愧于周永芳,只能每次都装聋作哑糊弄过去。可让亲女婿给继女拿钱?他还没老糊涂呢!

    “哼,有手有脚饿不死。”他气冲冲的走在前头,明明个子不高,推也不够长,可速度却极快,幺妹要小跑才能追上。

    总这么漫无目的的瞎逛不是办法,顾学章让他们等着,他回胡同开车去。三个人就在大黄发上沿着宽敞的大马路瞎逛,慢悠悠的,直逛到幺妹肚子“咕噜”叫,老爷子脸色才好转,指着一家私营小店道:“去吃饭吧。”

    而幺妹却被小店旁那座金碧辉煌的三层楼给吸引了,“外公我们吃那家吧。”

    老爷子顿了顿,悦宾饭店是有名的高消费场所,他身上的钱……

    “外公咱们就吃这家吧,我还没吃过饭店呢。”她故意馋兮兮的说。

    老爷子心头一软。孩子,要是你姥爷没做错事,别说什么悦宾饭店,就是大会堂的国宴也能让你吃上啊。

    顾学章像个泊车小弟似的,将车稳稳的停下,先让他们下去,他找个地方将车停好,锁好,这才进店找他们。这家饭店叫“北京市公交公司悦宾饭店”,一听就很像挂靠企业。

    果然,里头的服务员态度极好,装修也是金碧辉煌,不像是国营食堂的规格。幺妹跟外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等着他进来到才开始点菜。

    里头的服务员也不是广州工人食堂那样的服务员,他们穿着得体的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黑西装,里头是雪白得晃眼的白衬衫,领口打着个蓝紫色的蝴蝶结,身形挺拔而笔直,一个个看上去都眉清目秀。

    幺妹悄悄吐吐舌头,小声向爸爸介绍:“这叫高级侍应生,在香港是要给小费哒。”

    顾学章这才收回视线,强自镇定的把装裱精美的菜单递给岳父,“爸来点吧,您知道北京的特色。”

    老爷子也不谦虚,问外孙女喜欢吃啥,挑着她爱吃的点了几样,都是中餐。当然,他们注意到,饭店里有好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呢,还有几个长得像中国人,嘴里却“叽里咕噜”给侍应生比划的,应该是日本人。

    无论民间怎样,自从中日建交后,国与国之间倒是进入了“蜜月期”,随着日本电影,日本服饰,日本电视机大量涌入中国,越来越多的日本人也来到了中国。

    幺妹觉着新奇极了,小耳朵竖着听外公和爸爸聊天,眼睛也没闲着,这儿看看,那儿瞅瞅,重点观察旁边那一桌日本人。无一例外,一桌四人都穿着笔挺的银灰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眼里闪烁的是商人的精光。

    其中一个瘦高个男人看她打量他们,还冲他善意而不失礼貌的点点头,眨眨眼,说了句什么。

    见她懵懵懂懂的没反应,知道她是听不懂,就再次客气的眨眨眼,说他们的去了。

    难怪看日本电影走火入魔的大伯娘常说,日本人有礼貌嘞!他们的国民素质非常高,他们做事非常认真,马桶里的水都能直接喝嘞!可不嘛,对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都这么客气。

    她听不懂他们的话,可她小地精是谁呀?哪怕是北京的花花草草,只要有植物的地方,她就有朋友和帮手。

    这不,他们窗边的天竺葵懒洋洋的说:“这几个人天天坐这张桌子,我耳朵都听得起老茧了。”

    “那你能听懂日语吗?”才问出口,幺妹就知道自己低估天竺葵了,因为这种植物在人类看不见的地方拥有丰富的不亚于猫狗的听觉神经,不止能捕捉到每一种细微的声音,还能自动把其他语言转化为信息素储存在植物神经记忆里。

    果然,天竺葵不服气的说:“别说日语,毛里求斯语和阿尔巴尼亚语都不是问题,我可是天竺葵诶……”

    它翘起兰花指,翻个白眼,“左边的矮个子说,他们要在中国海边建一座大型批发市场,他旁边的人说不知道中国政府给不给批,他对面的又说中国人都是穷鬼只要给足了钱什么事都好办……”

    幺妹一愣,这不正是冲她“礼貌”的打招呼那人吗?居然说中国人是穷鬼!呸呸呸,小地精收回刚才的话,谁说他们有礼貌来着?真正有礼貌素质高的人不会这么评价一个种族的!

    哼,大伯娘呀大伯娘,你的精神偶像民族可不是个个都跟电影里一样哦。

    她气哼哼的,“继续,他们还说啥了?”

    “最近深圳特区有许多商机,还有买股票的,蛇口马上就要开招商会……”巴拉巴拉,天竺葵自从出生还没遇到过能跟它聊天的人类,倒是来了兴致,把它最近几天听到的都告诉她。

    “我还听见那几个美国佬说的,你要不要听?”

    幺妹眼睛一亮,“哦?”

    “他们说莫斯科奥运会就要开幕了,准备飞去莫斯科赌一把。”

    “赌啥?”幺妹不太懂。

    天竺葵看傻子似的看着她,“当然是赌球啊。”就像上个月的第九届欧洲杯一样,许多人会在开赛前把钱压在某只球队或者运动队上,这可是以小博大的“生意”!

    当然,在淳朴而闭塞的中国是没有这股歪风邪气的,这都是资本主义国家的糖衣炮弹!幺妹非常不齿,她要是挣钱,她就……就……怎么挣暂时还不知道,可她不会赌博,从小妈妈对她的教育就是鄙视这种风气的。

    话说回来,她要怎么挣钱呢?有了多多的钱,她每个假期都能上北京看外公,带他看病,带他上高级饭店吃饭,还能直接甩一沓人民币给黄娜她们,让她们别烦外公。

    “你说,我该怎么挣钱呢?除了赌博。”

    天竺葵再次翻个白眼,指指那桌日本人,“敢情你是没走心?”

    幺妹一愣,“你是说让我去海边建批发市场?”

    “他们说批发在中国尚处于萌芽阶段,如果去的话……”

    幺妹眼睛一亮,她知道批发的意思。城南自由市场的倒爷们个个号称他们的货是大厂批发来的,仿佛听见这两个字,就是“质量”的保证,就连妈妈和静静阿姨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也抢着买嘞!

    “嗯?绿真说什么?”老爷子坐她对面,见她小嘴巴一动一动的,以为是她跟自己说话,他没听清。

    幺妹灵机一动,外公以前可是当过大官儿的,说不定会给点建议呢?“外公,你知道什么是批发吗?”

    “批发?这是一种跟零售相对应的商品出售模式,你问这干啥?”老爷子以前可是商务部的,对这些专业词汇是非常熟悉的。哪怕坐牢,他也没放弃自己,经常会在活动时间去图书馆借书报杂志来看。

    见她感兴趣,老爷子继续道:“批发和零售不止表面看起来的交易量大小的区别,最本质的是面对的服务群体不一样,一个是渠道商人,一个是普通消费者;在交易流通过程中所处的环节也不一样,一个是上游和中间,一个是末梢终端……”

    这是他搞了半辈子的专业,本来话不多的老爷子忽然侃侃而谈。幺妹觉着,此时的外公脸上像会发金光一样,耀眼。

    “那外公你觉得我们家能做批发吗?”

    老爷子“哈哈”大笑,“你这问题可广海里去了,批发什么,在哪儿批发,怎么批发……你至少给我指个方向呗?”

    幺妹吐吐舌头,害羞自己太莽撞了,“我,我还没想好。”

    她能说她就是财迷心窍顺口一问吗?

    大人们哈哈一笑,很快饭菜上桌,全都是北京特色的菜,又照顾她嗜甜如命和喜欢金黄色的食物,简直不要太好吃!老爷子身子骨熬得差不多了,食欲不大好,可看着她一会儿一碗米饭一会儿一碗米饭的吃,顿时也来了胃口,寻常菜肴仿佛也开始津津有味起来。

    这顿晚饭一直吃到九点半,翁婿俩人喝了不少酒,最后也没开车,运气很好就在附近找到物资系统招待所,顾学章凭着工作证明和介绍信开到一套套房,分里外两间,两间里都有床。

    本来想开两间独立的,可不放心闺女一个人住。就让她住里间,他和岳父住外间。

    是的,老爷子也不回去了,一面是跟周永芳生气,被她骂那么难听再灰溜溜回去下不了台,一面是觉着跟女婿相见恨晚,俩人无论是对国内外大事,国际形势,还是政治仕途都很有共同语言,准备彻夜长谈。

    他们“彻夜长谈”的后果就是,幺妹也失眠了。

    换洗衣物弄丢了,她没法洗澡。这么多天不洗澡她又腻得慌,怎么都睡不着。

    另一个原因是她没有想到的——虽然,他们的“长谈”只进行到半夜两点多,可他们的呼噜声实在是太吵啦,小地精的耳力又过人,真是想要听不见都不行。隔着一堵墙,还跟打雷似的,唉!

    她觉着,妈妈脾气可真好,居然能忍受爸爸这么多年。

    第二天,他们醒来,她才终于迷迷糊糊能睡着,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酒醒后的爸爸,开车载她去看姐姐们啦!

    早在出发前,她就给春晖姐姐打过电话,说好到达的第二天去学校找她。她的学校很好找,甚至不用地图,他们就能找到,大黄发刚到学校门口,就见一个高挑漂亮的女孩冲他们挥手。

    “外公,这就是我春晖姐姐。”

    老爷子打量一眼,嗯,不错,是个聪明孩子,他笑眯眯的点头,“你大伯还是二伯家的?”

    “二伯家的,她还有个双胞胎妹妹叫春月,在总政文工团接受委培,不过半年前就顺利毕业,回南京电视制作中心去啦。”以后就是要上电视表演节目的啦!

    春晖给妹妹来了个巨大的拥抱,“顾叔叔,黄爷爷。”聪明的她一眼就看出来这位威严的老人是谁了。

    无论幺妹外公是什么样的人,他的出现,就是跟上辈子不一样的地方。多个疼妹妹的人,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对了,友娣姐姐呢?”

    “我上星期告诉她了,可她这几天跟着仇大师去大会堂做国宴啦。”

    幺妹“哇哦”一声,做国宴,那就是能见到领导人啦!这可是全体中国人的偶像,谁会不想见呢?甚至,说不定做得好吃了,领导人还会跟她合个影,说几句话嘞!

    妈耶,这回去得让高玉强羡慕疯了吧!

    黄老爷子却一愣,“国宴……仇大师?”

    “是哒,我友娣姐姐……”叭叭叭,小地精又把姐姐炫耀了一遍。

    老爷子听得连连点头,七个闺女无一夭折不说,还个顶个的出息,看来崔家家教是真好,好得出乎意料。他慈爱的点点头,打算和女婿说点事,让两个女孩先在学校玩着,他们出去一趟。

    春晖是个大人了,顾学章也放心。说好让她们别乱跑,中午饿了就去吃食堂,不饿就等一下,下午一点钟准时来接她们。

    幺妹高兴得不要不要的,跟姐姐在一起她乐意还来不及呢!“姐姐你们宿舍能洗澡不?”

    “我能洗个澡吗?我太难受了。”

    “姐姐你们宿舍好高呀,居然在六楼!”整个大河口也就市三纺有五层楼,还是首屈一指的高楼,可姐姐的宿舍居然有七层,她们住在六楼。

    宿管员看见是常帮她干活的崔春晖,没有阻拦就让她把妹妹带进去了。现在正是上课时间,宿舍里没人。春晖去开水房打来几壶开水,倒大盆里,用凉水兑温,“妹你先在这儿将就一下,晚上带你去澡堂里洗。”

    北京城再大,再繁华,大学生的洗澡方式还是很接地气的。幺妹哼着小曲儿,站在厕所的蹲坑位上,“哗啦啦”的往身上浇水。那温温的水淋在身上,真是说不出的舒服,再打上一层香皂,搓下一层厚厚的黑泥卷子,整个人仿佛轻了三斤。

    不过,唯一让她沮丧的是,中途有人进来上厕所,看见她洗衣板似的胸脯,先是害羞,后是一惊,露出见鬼的表情,等再看到脸,又惋惜的叹了口气。

    幺妹低头一看,不怕,不着急,她还没到十四岁,她只是长得高。

    她假装安慰自己还是个小孩子,上厕所的人把她当同一栋楼的大学生了。

    回到寝室没一会儿,春晖的室友们放学回来了。一个个都是油黑发亮的麻花辫,挎着个军绿色书包,“哟,咱们宿舍咋多了个小美人?”

    这雪白的牛奶一样的肌肤,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头黑发披散在肩头,还在往下滴答水汽,不是美人是啥?

    “是田螺姑娘吧?”

    众人哈哈大笑,春晖也被逗笑了,“这我妹,崔绿真,还没十四。”

    幺妹已经乖巧的叫上了“姐姐”,“姐姐你们好棒呀,我姐姐常说你们既漂亮,学习又好,还超努力。”

    其实,能考上燕京大学的哪有不努力的?可女孩子们,谁不喜欢这样一个甜甜的真诚的小妹妹的夸赞呢?哪怕明知是奉承的成分更多,可大家都笑了,争着给她零食吃,问她从哪儿来,怎么来,北京好不好玩儿之类的。

    春晖放心了,她就知道,她们家幺妹去到哪儿都能跟人相处得很好。甚至,大家知道她们不去食堂,还问她俩要吃啥,要给幺妹带吃的呢!

    舍友们一走,宿舍安静下来,校园大广播播放的“午间新闻”清晰的传进来,“在蛇口建成了第一个五千吨级海轮泊位……”

    幺妹忽然想起昨天日本人说的话,“姐姐,蛇口是不是就你说的深圳特区?”从去年年底,报纸上和广播里就常出现这个词。

    “对,别看现在深圳只是宝安县一个小镇,以后可是赫赫有名的深圳特区,整个国家的门户。”一时激动,春晖也忘记掩饰她的身份了。

    当然,幺妹也没注意到,她只是歪着脑袋想了想,“姐姐如果我们去蛇口建一个批发市场怎么样?”

    春晖一愣,“批发啥?”

    她第一反应是——“批发咱们家的皮包吗?可在广州深圳咱们没优势啊。”在阳城市之所以能卖这么好,那是因为独家垄断,订价由他们说了算。

    可去到蛇口,别说订价要跟随市场供需关系,就是质量、工艺、效率,他们的小作坊都不是大厂的对手,没多长时间绝对会被耗死的。

    春晖其实一直有个忧虑,他们的皮革厂现在赚的是沿海和内陆高原地区的信息差,这个由交通、通讯所造成的信息差,以后随着社会的发展只会越来越小。

    而皮革厂,就会成为无数破产的私营企业之一,逐渐走向亏本,走向死亡。

    所以,开皮革厂只有两个出路,要么做出品牌,走向全国,走向世界;要么以皮革厂为跳板,趁着其他农民还没反应过来,大大赚一笔,完成原始资本积累后,转战其他市场。

    春晖刚开始想的是后者,现在更倾向前者,而崔绿真却恰恰相反,她现在决定,要向日本人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