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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漂浮物(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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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院划分的好似迷宫栈道的绿化带太窄, 庞大身姿难以施展, 见状, 原容直接操纵水龙腾入高空。

    视线骤然拔地而起,广阔无垠, 他方一搜寻, 便望见一个匆忙逃窜的身影, 将将跑过宿舍去,眼见着朝教学楼跑去!

    原容立刻掉头追去, 水龙的速度可不是盖的, 情况紧急, 也顾不得的周围普通学生诧异惊恐的目光了,接近后, 他才看清那身影的模样:可不就是那把船搞沉的矮胖子!

    在大灾变后不算强烈的阳光照耀下,矮胖子露在衬衫外的后颈反射着明灭鳞光, 想必神体是水生生物。

    空中呼啸而至的巨型水流高调威武, 听见不容小觑的震荡水声, 矮胖子一回头,神色慌张,脚步一顿, 却更加快速的跑向教学楼。

    见他这心虚状, 原容也不再留手。

    遍布世间万景的水分子随心而动,如果有人此时特意感受, 便会发现空气中水汽突然暴动般, 不安而雀跃的颤动着, 仿佛在等待上神的呼唤——百万冰棱于原容上空缓缓凝成,在阳光穿透下晶莹剔透,好似水晶宫里琳琅琉璃坠,只是锐利反射着的锋利白光映视了这东西绝不像看上去那么好惹。

    冰棱呼啸着划破半空,带起周身逸散的大片雾状寒气,直冲矮胖子招呼去,矮胖子反应还算敏锐,在地上一滚,勉强躲开,震惊在原地:就见那千百冰棱狠狠敲击在地,竟留下大小钉痕——明明这只是硬度极低的冰啊!

    这究竟是什么人?

    他不敢置信的抬头,远方高空,骑在高速高压水龙上的少年正面无表情望向这边,与狰狞肆虐水龙相对比,他看上去那么纤细无害,可在他背后,又一批闪着寒光的冰棱已然凝成!

    冰棱呈放射状悬浮空中,如骑士般环绕于他背后,好似上神凝成实体的圣光——少年见他征在原地,勾起嘴角,漫不经心的抬手,那些冰棱便极高速飞旋着向他袭来!

    矮胖子从震惊情绪中反应过来,已来不及躲避,他只得一咬牙,化出神体原型,以扛过这一击。

    如果说原容方才展示的神能,只是让初中生们惊叹神力,矮胖子化出的神体原型,却让人群惊恐的议论纷纷——邪门。

    那是一只半人半兽,矮胖子的上半身全数化作鳄鱼,与凡间鳄鱼不同,他崎岖嶙峋的头颅上镶着大小金色神纹,在阳光不甚强烈的反射下,散发着不祥而邪气的翠绿鳞光。硕大比例诡异的巨口狰狞的长着,能隐约看到内里双排尖牙。甚至他的胳膊,也化作短粗有力的鳄鱼爪,密布厚重细鳞;遒劲粗犷覆盖厚鳞的肌肉包裹着上身,无比雄壮威武,与刚才那个阴郁胖子判若两人!

    他的鳞片厚重到接下全数冰棱冲击,竟只是不稳退后几步,一身密繁鳞片竟一丝痕伤痕也无,甚至没留下痕迹!

    只见矮胖子口中念念有词,头颅上沟回奇异的金色神纹明灭闪烁,随即消失不见,好似那奇异的金光只是眨眼间的幻觉一般。

    下一秒,鳄鱼周身泥土地骤然暴动,如水波荡漾般的纹路逆行旋转、翻滚,然后似龙卷风般拔地而起,还有愈滚愈粗的架势!

    如果说原容身下咆哮着的高压水流似乘龙在天,这泥柱就似变异巨蛇,扭动着身子,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姿势蜿蜒冲向原容。

    原容心道不妙,所幸学校空气湿度极高,水元素充沛活跃,迅速凝结另一只水龙从反方向袭击鳄鱼神。

    鳄鱼神不慌不忙,调动泥土围绕周身一圈,只见他身旁,远方几十米的泥土都被用来凝结泥蛇,可整个广场至少有好几千平方米,完全足够它消耗。

    水龙冲力足够大,但冲不开无限打散又恢复的土墙。

    而那泥蛇来势汹汹,原容在空中高低翻飞,却不能完全甩开穷追不舍的泥蛇。

    原容太阳穴开始一突一突的涨痛,该死,这是他神力开始衰退的前兆!

    ……有什么办法,能破除土墙的防御吗?

    从空中放眼望去,广场未被修缮,是最普通的泥土地,这就意味着这个不知来路的鳄鱼神有源源不断的供给。

    此时,走陆路的奥德伦特和金璐已然捕捉到广场上空徘徊翻飞的巨大水龙,以及广场中间无比显眼的、穷追不舍的巨型诡异泥蛇。

    整个学校,也因此陷入了恐慌。

    “那是什么东西……”

    “水神和邪神?看着就不舒服,那会不会就是病毒源头!”

    “世界上哪有神,别自欺欺人了!”

    “那你怎么解释,异能者?小说里的情节?——这个世界早已扭曲,出现什么不可能?”

    甚至有短短一天之内受到太大精神冲击的低年级孩子哭成一片:“神啊,救救我们吧——”

    【救救你们?】

    【可谁来救我呢——】

    “该死……”原容吃痛的扶住额头,调转龙头,又一次险险避过泥蛇自杀式的撞击袭击,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未成年身体传来的浑身上下过疲的酸楚,以及越来越力不从心的对水的操控,“还没完没了了……”

    他也能清楚的听到下方,孩子们或惊恐、或期翼的窃窃私语。

    “水神加油!”

    “打倒邪神!啊,小心,加油——”

    在绝望肆虐的现在,任何一丝希望,哪怕是荒谬之至的幻境,也能成为颠簸小船上濒临死亡威胁的人试图抓住的救命稻草。

    他复杂的视线扫过早已躲得远远的,虽恐惧到极点,却强忍着伸出头给他打气的孩子们——

    必须尽快解决,不然……情况要更加脱离控制了。

    只是下一秒,在他分心思索的档儿,没注意泥蛇从下方侵袭,直直撞上了他所乘|骑的方位,把他撞了一个趔趄,差点跌下去!

    惊呼声、稀稀落落的加油声愈来愈大,原容心里一暖,忍不住酸了鼻子。

    原来这就是……被人依赖着的感觉吗?

    可他太累了,一整天紧绷的精神,加分心操控两只水龙攻击,越来越多的幻觉和幻听嘈杂的充盈着他高度过劳的大脑,他眼前开始发黑……

    就听冥冥中,一个熟悉的无比焦急的低吼传来:“容!——”

    时间陷入了静止。

    在那一瞬,原容迷迷糊糊的睁开无比沉重的眼皮,视线上方,是浑浊昏黄的天穹,万物荒凉萧索的景色就在他漂浮位置的下方。

    他闭上眼,准备迎接高空自由落体带来的剧痛,可那一击迟迟没有到来。

    坠落、坠落……

    身体轻飘飘的,仿佛重力啊,质量啊,这些困扰凡人的“科学计量”,已经远离了他的身体,飘向不知名的天国去了。

    那昏黄灰蒙的天穹仍充盈着视野,这即是现实,是不可逃脱的测试——

    可惜他好似仙境里的爱丽丝,坠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

    那人黑发黑眼,一双沉稳深邃的黑眸蕴含着万千情绪,正无比担忧的紧紧望向他茫然的眼,他形状优美的薄唇微启,低声问道:“下次不要这么勉强自己了。偶尔……也试着依赖一下我吧。”

    这温馨的,让原容恍惚到想哭的情境下,他却奇异的在想,啊,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四平八稳呢,明明眼中的担忧已经浓郁到要凝成实体,却仍要摆出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的模样,还真是……可爱呢。

    他恍惚的笑起来,眉眼间没了那股沉郁,整个人柔软乖巧到不可思议,他不受控制的伸出手,轻轻捏上那张冰板脸,然后喃喃道:“我还以为,你脸这是假的呢……”

    然后,他便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奥德伦特轻轻把怀里的小少年放到一旁草坪上,对上赶过来的徐伦凯和秦仲铮叮嘱看好他,然后大步走向操场。

    随他修长有力的大腿迈步,有风随步伐幽然微生,然后摇曳爆发出狰狞死气,那一瞬,天似乎都阴暗了下来,远方阴郁昏黑的云翳缓缓聚集,那片几近浓郁到化出实体的死气嚣张跋扈的散逸向四方,把所有围观的小少年震慑在原地。

    他们仿佛在那一秒,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死亡”的感觉。一切力气被抽离身体,他们惊恐的眼睁睁看着自己四肢沉重冰凉,巨大绝望悲伤笼罩在心头,泪水压抑不住的争先恐后奔涌而出。

    他们视野里只剩下那个被喧嚣黑雾笼罩住的高大身影。

    奥德伦特一步一顿的走向鳄鱼神。

    他每一步都带动黑色死气肆意嚣张蔓延,沉稳有力的脚布下踏过的每寸土地均被吞噬成灰烬。他所到之处,必定生机殆尽。

    被天生上位神压制住的鳄鱼神在恍惚中,仿佛在那团澎湃浩瀚的死气里,看到了一个模糊如极恶梦魇的高大身形。

    “它”身高百米之多,教学楼、操场,在“它”身下好似孩童的模型玩具。

    “它”上身半裸,披着松散短袍,下踩金属镂空战靴,迈动有力劲健的大腿,气势磅礴,以世间生灵毫无抵挡之势,跨破虚空而来。

    阿努比斯?

    令【索伯克】恐惧到失声的神名几近脱口而出,又生生咽了下去,不,不是。

    没有胡狼半兽头的身体变化,那是一个双眼幽深如渊,轮廓深沉阴霾的……“男人”。

    万千年前埃及人民们祈祷的赞颂声麻木而机械的回荡在空中、脑海间,索伯克脑中空白了一瞬,紧接着感到巨大尖锐的刺痛!

    好似是一根针,挑开他的头皮,碾碎他的脑壳,狠狠刺入脆弱的大脑,在里面肆意搅动一般!

    他直接站不住,“咚”的一声倒地,他的意志力还算出众,试图反抗,可那磅礴死气已然盯住了猎物,千分一秒之间将他包裹,他能清清楚楚感受到身体力量被一点一点蚕食——那是生命力流失的感觉。

    失去意识前,他眦目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再无力气。

    在所有初中生震慑而无法活动的惊恐视线下,那团喧嚣着,仿佛连光都被吞噬殆尽的黑雾终于消散了,露出地上一具风化成黄骨的骷髅残骸。

    【阿……力量是守护、是防御、是你对最珍视之物的誓死捍卫的成长……】

    【我没有最珍视之物,该如何呢?】

    该如何呢?

    身体陷在了一个温柔的怀抱里,腾空时,原容迷迷糊糊的睁开了一次眼睛,视野里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明明这里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却好似回归母体般踏实而心安。

    他又不知何时睡了过去,意识再次沉下去,沉到最深最寒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海里……

    他睡得不沉,耳边千万种声音来了又去,世间百态均在他身畔轮回,又重新进入虚无。

    他听到水边船帆扬起,水手们面朝大海,唱起沙哑而虔诚的赞歌,他听到重物落水声,那是活牲畜祭品被奉上。

    他听到荒漠深山、抑或平原盆地,一国之相祭天祭祖,高呼“万岁”,然后燃起篝火、香灰飘洒向天边,伴随祈雨的大鼓隆隆……

    他听到一个小孩子的声音。

    他问:“为什么要抛弃我?”

    他的声音太可怜了,怯生生的,毫无底气,又带着点不切实际的期翼,仿佛这么问了,得到答案,就能找回他的归宿一般。

    莫名的情绪一下下冲击着原容内心,他好想开口去安慰他,哪怕一句话也行,但这只是梦境,他无论如何也取不到身体的控制权。

    然后,他听到自己的、无比遥远的、仿佛自万千光年外宇宙传来的声音回答说:“我没有抛弃你……因为我从未接受过你。”

    乖巧的小孩子强行压抑住的悲伤决堤了,好似这句无情无义毫不留情的话是最后一根稻草般,压塌了最后一点希望。

    他哭的是那么伤心,那么绝望。

    原容吃力的张嘴,尽力想活动沉甸甸如万斤的眼皮,却无能为力。

    他只能听着小孩子悲恸无望的哭声,愈来愈小。

    然后,梦境崩塌了。

    波涛怒吼声碾压过了世间一切声音,以铺天盖地之势撞击着、咆哮着,撼动这个被静谧包围了的狭小空间。

    原容猛地起身,有些气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盖在身上的发潮的薄被滑了下去。